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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报信息 (作者:谢绍友)
信息组长邬通接完冉科长的电话之后就去主任室找李主任，李主任不在。督查组长曾洪文和秘书组长金绍介正围在大厅的火盆旁一边烤火一边说说笑笑的谈论着什么，见邬通朝主任室探了下头又转身回走，曾洪文就说烤一下火吧，那么忙什么咯？邬通朝两位同事笑了笑，再把头轻摇了几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然后顺势坐了下来。
“不知道李主任哪去了？”邬通问。
“在华书记办公室”金绍介说着就把嘴巴朝楼上噜了一下。接着又说：“信息工作盘仁县哪年不是前三名？今年的来势应该还可以吧。”
邬通说，地委办冉立文约我们搞一篇反映浮夸风的综合信息，还是农历年前就打过电话的，说是中央办公厅的约稿，刚才又打电话在催，想找李主任汇一下报，看搞还是不搞。
曾洪文说，说明中央还是发现了这个问题，知道下面又出现浮夸了。
金绍介说，凡是上面的约稿还是不能放过，因为约稿一定会采用，哪怕你报的内容他一字都不用，也得登记算着采用。这是他们的惯例。
金绍介说的一点都没错。邬通来县委办也有五六年时间了，而且一进来就安排在信息组，和曾洪文、金绍介三个人一起搞信息，当时曾洪文是组长，后来曾洪文换岗到督查组当组长，金绍介接信息组长，去年秘书组长老杜安排到县财政局当副局长去了，金绍介又换到秘书组任组长。邬通就接任信息组长了。
如今，信息工作已经成了各级地方党委办公室工作的重头戏，省委办考核地委办，地委办考核县委办，基本上就是信息定乾坤了。盘仁县委办是省委办公厅的信息点，所以县委办的信息工作就显得尤为重要，全省共有三十八个县级信息点，怀道地区十三个县市占三个，一个是地委行署所在地的怀道市，一个是浦郡县，一个就是盘仁县。每年评比，这三个县市基本上包揽了全地区的前三名，年年都是先进。但是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李雨村说我们盘仁县应该要拿第一，他说盘仁县在全地区十三县市中面积最大，人口最多，而一个地方的信息量应该与地盘子和人口成正比例，如果盘仁县委办的信息工作不拿第一，说明我们县委办搞信息的几个同志工作潜力还没有完全挖掘出来。
当然，说归说，实际上这几年的信息第一名是怀道市和盘仁县轮流坐庄的。邬通私下里认为，这已经很不错了，地委办对盘仁县委办还是倾斜的，怀道市是地区所在地，有天时地利，真正人口最多的还是人家浦郡县，九十多万。盘仁县实际人口是八十六万。李主任对这些都很清楚，但他喜欢说盘仁县的几个“大县”，什么版图大县、山区大县、农业大县、人口大县之类的常挂在嘴边，习惯了。
浦郡县的信息工作也是很有特色的，县委办信息组安排了五个年轻的笔杆子，比盘仁县还多了两个。但是一到年终评比，他们总是要比怀道和盘仁少那么七八分、十几分，年年屈居第三。为这事浦郡县委办从主任到信息员都愤愤不平，他们说怀道市的信息有天时地利方面的优势，我们搞不赢也就认了，盘仁县纯粹是他们那个老乡的偏袒。他们指的是地委蒋副秘书长，因为蒋副秘书长分管地委办的综合信息工作，又是盘仁县人。不过想法归想法，每年各县市信息工作的排名都是按分数从高到低排定的。
一到年底统分，浦郡县委办就显得格外认真，总要派一两名搞信息的同志去地委办综合科一分一分地对账，可是每次对账之后并没有发现综合科有少算他们分数的现象，所以，就怀疑地委办是不是对怀道和盘仁两县市额外加了分？但是这些怀疑没把柄又不能明说出来，因此他们总是在心里面压着一种愤愤然的感觉。
邬通也算是搞党务信息的老手了，他对前任组长金绍介的话还是会认真的听着，哪怕说的都是些重复话，人家毕竟是出于好心。况且金绍介说的也是正确的，约稿一般都会采用。地委办冉立文电话约的是一篇综合信息材料，采用一篇就可以计三分，全地区十三县市中如果只有盘仁县不报而其它县市都报了，那么盘仁县就要因为少报一篇预约信息而比其它县市少得三分。年终评比排名时的三分又是何等的重要啊。
三人正聊着，李雨村从楼上走下来了。邬通赶忙站起身说，李主任我正有事向你汇报。
李雨村说，是什么好事呀？如果可以公开我们就在火盆边扯一扯，要单独说就到主任室去吧。李雨村看起来气色很好，说话时满面笑容。
邬通也笑了笑说，如果只在口头上讲一讲应该还是可以公开的，就怕写的时候公开不得。
李雨村顺手拉过一把椅子也挨着三个人围着火盆坐了下来，说邬组长有什么好事你就说吧。
邬通说，如果李主任觉得是好事的话我就可以大胆地把这件好事办好。
李雨村说，你说吧，说吧，直截了当一点，弄得这么委婉哆嗦干吗。
邬通说，是这样的，地委办要我们把盘仁县出现浮夸风的情况收集一下，整理成综合信息报上去，刚才综合科冉立文科长打电话在催。
李雨村说，既然上面在催了那就报吧。
邬通说，我向您汇报的意思主要是觉得报这类综合信息有点头痛，想请您领导把关，浮夸的事情如果有的话，肯定就要涉及到各级领导，也包括我们的县级领导，这是我们信息组面临的大是大非问题，我们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如果压着不报，又怕得罪地委办综合科那几个伙计，丢了分数影响年终评比。
李雨村把脸转向曾洪文和金绍介，笑着说，信息组的两位老组长说说，我们盘仁县有不有浮夸风呀？
金绍介说，现在好象是叫作官出数字吧。说完后，四个人都笑了起来。
李雨村说，我看这样吧，你们信息组先把县内出现浮夸风的情况摸一下，调查的时候工作做策略一点，然后整理一个综合材料，措辞的时候含糊一点，对事不对人，只讲出现了哪些浮夸现象，不讲是谁怎么说的谁怎么做的。
李雨村说完后又朝在座的几个人看了看，用征求意见似的口气说，几位，估计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曾洪文说，什么大不了的，现在哪里不是在大搞虚报浮夸？什么乡镇企业呀，粮食产量呀，农民纯收入呀，工业总产值呀，还有什么GDP呀GNP的，几乎都到了官方数据一片水的地步了。
李雨村说，信息组还是先做一些调查工作吧，用事实说话。
扯完上报综合信息的事后李雨村说，信息组的同志今天晚上要加个班，刚才华书记找到我，环球出版集团给华书记来了封信，说华书记的那篇发展外向型经济的论文准备入选《全国跨世纪领导干部论文精编》，环球出版集团的编辑在信中说这篇论文立意很好，素材扎实，典型性和指导性也很强，如果能在理论上再拔高一点，就是一篇非常出色的好论文。所以今天晚上大家再搞一次会诊，再润一润色。
邬通很清楚李主任说的那篇文章，两个月前邬通到了几个招商引资的企业作了一番调查，然后就以县委华书记的名义写了一篇调查报告，已经被《省委通报》全文转发了，邬通也并没有向什么环球出版集团寄这份稿子。
邬通问李雨村，华书记是不是说了个思路？
李雨村说，华书记只是把环球出版集团的信给了我，他没说什么，但我认为这也是推介我们盘仁县委抓外向型经济的一个好机会。信上说，《全国跨世纪领导干部论文精编》是向全国公开发行的。地委办和地委宣传部每年年底都要考核县市委书记学理论的情况，如果我们有了这本书，也就可以作为一个考核的依据了。
李雨村既然这么说了，邬通也就不好多说，邬通知道，华书记是很反感那些变相收费的出书的，一些县级领导一年四季总是要不断收到一些报刊杂志社和出版社所谓的用稿通知，什么“经我社编委研究，您的论文‘××××××’可以入选我社编纂的《××××××》，请您做好该书的征订工作，每位论文作者须将不低于10本该书的价款在×年×月×日之前寄至我社。否则，视为放弃，论文不予选编······”信虽然是来自四面八方，但信的内容几乎都是一个口径。那些分布在全国各地的编委们好象事先都窜通好了似的。
李主任很重视对华书记论文的修改工作，一直陪到深夜一点多。信息组的三个同志加上两位前任信息组长曾洪文和金绍介都开动了脑筋。一个晚上时间，论文总算改出来了。末了，由邬通当众全文通读一遍，大家听了之后，包括李雨村主任在内都说可以可以，一致通过。 县委办分管后勤的刘副主任也一直在办公室的大厅里陪着大家。等大家把论文改好，他也把宵夜饭安排好了。还是老习惯，由饭店把他事先订好的饭菜送过来，天气冷，少不了要安排一个火锅，火锅就架在火盆的中央热炊，其余的菜，一碟一碟地沿着火盆架摆开。
县委办的火盆大得可以上吉尼斯记录。冬天来了，十五六个人围着火盆烤火也没有挤的感觉。县委办公楼还没完工，县委正副书记和县委办的工作人员暂时还挤在一栋两层楼的民宅里面办公，这栋民宅建设得也很豪华，上下两层都是六室两厅，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是在上下两个大客厅之间架通的。常委会议室和正副书记们的办公室安排在二楼，县委办的工作人员都在一楼办公。火盆就摆在一楼的大客厅里。
“还是喝点酒吧？”刘副主任一边问一边用手把酒瓶盖拧开了。
“喝点喝点，夜头还可以适当多喝点，来点神也没关系。”李雨村兴致勃勃地说，他对修改出来的论文很满意。
刘副主任拧开的是五粮液。邬通说今天刘主任怎么这么大方呀，让我们信息组的同志享享口福啊。刘副主任说信息组是我们县委办的幺儿呀，谁敢得罪呢。
李雨村补充道，信息组的同志经常要加班写材料，的确很辛苦，加上信息组的两位老组长也上阵了，应该喝瓶高档酒。
刘副主任把一瓶五粮液用一次性杯子分成七份。李雨村举起杯子说，来，这杯酒我敬大家，大家都辛苦了。李雨村说完后就仰脖子先喝了一口，刘副主任、曾洪文、金绍介、邬通以及信息组的另外两人也跟着喝了一口。
曾洪文说，既然是李主任敬大家的酒，是不是应该干了呀？
李雨村说，行，大家干了。
曾洪文说，我们盘仁喝酒的习惯还是先干为敬吧，要干的话还是应该李主任先干。
“对对，应该李主任先干。”其余的人都附和曾洪文的提议。
李雨村只好再举起那只一次性杯子，一饮而干。
刘副主任又拿出一瓶同样的酒。李雨村朝刘副主任看了看，说刘主任今天让大家喝的五粮液酒是五溪公司给县领导拜年的酒，县领导都拒绝把酒拿回家，办公室就准备用这个酒招待上级领导和一些重要客人，今天大家辛苦了就多喝一杯吧。
刘副主任分完第二瓶酒后，金绍介说，既然李主任很关心我们，先敬了我们大家的酒，我也有个小小的建议，我们大家是不是也应该回敬一杯李主任呀？
“应该应该，肯定要回敬”曾洪文抢先回答。他说，来，我提议，我们新老信息组的同志共同敬我们敬爱的李主任一杯，这一杯代表县委办文字工作者的心意。来，我们敬李主任，我们先干。说完就把杯子一饮而空。
邬通有点不胜酒力，杯子举到了嘴边又缩了下去。
“怎么怎么？邬组长你不同呀。对，还有我们的刘大主任，你是副主任就不必敬主任了吗？”曾洪文一双眼睛逼视着邬通和刘副主任，接着说，“那好吧，刘主任这杯酒不喝可以，邬通你一定得喝，等你几时当副主任了，你也可以和刘主任一样享受不敬主任酒的待遇。”邬通咬了咬牙，仰着脖子把杯里的酒喝了。
刘副主任朝曾洪文瞪了一眼，说，狗日的曾洪文你说话怎么这么阴险呀。然后也把酒干了。曾洪文又转向李雨村，说，李主任，我们都先干为敬了，现在轮到你干了。
“好，可以，感谢大家”李雨村也干了第二杯酒。
邬通觉得有点头晕不行了。
刘副主任还在开酒。
李雨村说，这样吧，我们七个人总量包干，就喝三瓶吧，人平也就是四两多一点点，应该都没问题吧。
邬通说，我不行了，我就喝两杯算了，头已经晕得很厉害了。
曾洪文说，堂堂男子汉，这点酒就不行了？不行不行，三一三十一，七个人平摊。邬组长你不能说不行这两个字。堂客们就怕男人说不行，你还这么年轻就不行了？你不怕别人笑话啦？
邬通说我明天还有上报信息的任务要落实。
曾洪文说，不就是个虚报浮夸的问题嘛，很简单，你喝了这杯酒，我给你提供素材，我也是搞信息出身的呀，来，喝。
其实邬通的酒量还是有的，虽然觉得有点头晕，半斤酒下肚还不至于醉人。相反，曾洪文倒有点来神了。说话声音开始变粗了，手脚动作的幅度也变大了许多。
李雨村说，第三杯酒我们都喝慢一点吧，来，大家多吃点菜，火锅里面的内容还很多咧。
邬通一边喝酒一边还惦记着那份关于虚报浮夸的信息。就对曾洪文说，曾组长你是信息组的老组长，现在又是督查组组长，掌握的材料应该比我们信息组的几个人多得多，你是怎么看待当前出现的浮夸问题的？
曾洪文说，只要你肯喝酒，我说过了我掌握有大量的素材。
邬通举起杯子，来，曾组长，我先敬你一口，说完就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又说，这个一次性杯子喝白酒，敬的时候确实不太方便，太大了，我敬一口，表表心意，我希望得到你的虚报浮夸。
曾洪文举杯喝了一大口，说，有意思，有意思，你小邬说话还是有点意思，我一定会给你虚报浮夸。现在，现在这世道哪里不是在搞虚报浮夸？
曾洪文顿了顿，接着说，我们盘仁县的粮食产量，现在已经过年了叫去年，本来减产了，减了六千万公斤，但还是有人向地区报了增产五千万公斤，而且，地区也认数了。当时县统计局陈局长说怕上面追查责任。你猜有人怎么说呀，他说，你们只管给我上报增产五千万，出事我负责！很气魄啊。
邬通说，这真是胆子大啊，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呀？
李雨村说，只对事，不要对人了，我先就说了，对事不对人。
曾洪文继续说，还有一个乡，我不点名，县里要求报去年全乡的农民人均纯收入，乡党委开了一个晚上的会进行研究，研究的结果是，由人平四百九十元提高到一千二百五十元。还有乡镇企业的数据，嗨――哎，那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哟，不说了，不说了，你们信息组的人明天还是去下面作点实际调查吧。
李雨村对曾洪文说，曾组长，这些工作上的事我们这个时候不谈算了，我们只管喝酒，明天就由信息组的同志去落实地委办的任务。接着李雨村提议，大家干了这一杯吧。夜深了，我们把酒干了都早点休息。
第二天，邬通对信息组的三个人作了分工，包括自己在内，都分头去乡村、企业和县直相关部门作调查，时间安排三天，三天之后都要赶回信息组汇总情况。
出发前，李雨村对信息组的同志一再交待，收集素材要注意方法要保密，行文的时候要特别慎重，只点现象不点具体事例。并且反复强调了对事不对人的原则。
三天过后，调查的情况上来了，邬通认真地看了从各单位调查来的材料后，决定这篇综合信息不叫其他人写，自己亲自起草。
当天晚上，邬通就把地委办预约的那份信息稿送给李雨村审查。
李雨村接过稿纸仔细地阅读着，读完这篇综合信息后，他对邬通笑了笑，说，邬组长你这哪是什么信息，应该是一篇杂文或者是一篇时评文章呀。
邬通说，我可是严格按照您李主任的旨意写的啊，对事不对人呀。
李雨村说，这样子能应付地委办吗？不会要我们返工重写吧？
邬通说，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大是大非问题。如果没李主任撑腰，我连笔都不敢动。
李雨村说，那干脆把这个标题也改一下，从题目到正文都不提盘仁这两个字。就写成“少数地方出现浮夸风抬头的现象值得重视”吧。
邬通把钢笔递给李雨村，笑着说，少数地方出现浮夸风抬头的现象值得重视？这就更象是一篇杂文了，还是李主任点子高，你还是签个“同意”吧。
李雨村接过邬通的钢笔，拿笔的右手停在半空中悬着，半天不落笔，他把这篇综合信息又从头到尾仔细地重读了一遍，回过头来对邬通说，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邬通笑了笑说，这已经不是信息了，即使有问题，这问题也不在我们盘仁县内，成为其它县的问题了。说完，两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李雨村签上“同意”两个字后，把信息稿退给邬通，说，行，往地委办报吧。
吃晚饭的时候，邬通在机关食堂碰到机要科长小姜，小姜说，今天你干的那篇信息相当可以咧，把田书记都逗笑起来了。
邬通问哪个田书记？
小姜说还有哪个田书记，县委管党群的田副书记。
邬通说，怎么？田书记怎么也看到那篇信息了？
小姜说，他来机要科看文件的时候顺便把你的那份信息稿拿起来看了一遍。
邬通问，田书记其它说什么吗？
小姜说，他就是笑一下，边看边笑，其它也没说什么，肯定是你的信息干得好嘛，不然他会笑？他是党群副书记，也应该是县委办的分管领导呀，看信息也是他的职责。
邬通想想小姜的话也说得对。田书记看了那篇信息既然没说什么，肯定就没什么问题了。说白了，不就是篇杂文稿吗。邬通心里暗暗笑了起来：田书记和我的看法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信息上报的第三天，地委办冉立文就打电话找到邬通说，我说你个邬组长呀，你也太幽默了吧，你报的那个浮夸风把人都要熏睡着了，你干脆还加工一下，编个浮夸相声算了。
邬通赶紧在电话里陪着笑说，冉科长你好你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请你海涵海涵，这篇综合信息确实不太好写，能有那样子就已经很不错了。里面的素材多少还是应该有点价值的吧？
冉立文说，其实你那也是在掩耳盗铃，什么“某山区县”，还不是你盘仁县哪？哈，所以我说你邬通真有点幽默啰，你们大概也同时报了省办的吧？邬通说我们是省委办公厅的信息点，当然是对省地两办同时发传真，你上次开信息会的时候也是这么要求我们的呀。
冉立文在电话里也没多说其它的，听他口气那篇信息稿还是要算作采用的。邬通心里总算了了笔事情。
八月底县委常委又要召开研究人事的会议了。上星期主任办公会议后，李雨村找邬通谈了次话，说这几年的信息工作很不错，特别是邬通担任信息组长以来，县委办的信息工作很有起色，主任办公会议研究决定，向县委组织部呈报解决邬通的副科级别，任县委办副科级秘书兼信息组长。
呈报的材料很快报送到了县委组织部。邬通一再向几位正副主任表示感谢，特别是对李雨村主任表示要感恩戴德，并一再表态今后要更加加倍努力工作。
八月份的《潇南通讯》比以往几个月都到得早，上午快下班的时候，邮递员就把挂在单车两边的那两个大邮包扛了进来，按以往的情况，一般是每月的月初才收到上个月的刊物，这个月却来得出奇的早，还只二十号就收到了，说明省里十五号左右就出刊了。县委办订的是一百二十份，县委领导、县委办工作人员、离退休老同志、机关食堂的全体员工人手一份。《潇南通讯》是省委的机关刊，每月一期，在盘仁县的发行量是五千四百多份，一直插到了村支部和城镇的街道居委会。
邬通从邮包里抽出一本，翻开杂志，发现那篇浮夸风的信息登出来了。邬通赶忙走进信息组的办公室，见办公室没其他人，就顺手把门关上，然后坐在座位上认真读起了自己的这篇文章：
警惕浮夸风
邬通
在我们的干部队伍中，有不少同志经历过“大跃进”、“大炼钢铁”、“大放卫星”的年代。在那种全国被一股狂热的浮夸浪潮淹没的时月里，千千万万的干部群众可以说是尝尽苦头，深受其害。实践早已证明，浮夸风祸国殃民，已经为绝大多数人所深恶痛绝。
可是，时至九十年代的今天，一些地方又开始出现了浮夸风死灰复燃的现象。笔者在一山区县了解到这样一些情况：去年该县因虫旱两灾，粮食已明显减产，但是，县里仍有个别领导却要求县统计局在测算粮食产量时，必须增产五千万公斤，统计部门测算的结果表明，不仅没有增产，相反减产了六千万公斤，这位领导火了：你们上报数据时记住，全县粮食已经增产五千万公斤，出事我负责；县经管局对某乡农民年人均纯收入的测算结果为四百九十元，该乡党委政府召开会议研究决定，非上报一千二百五十元不可。
该山区县有少数几个乡镇为了把农民负担降到总收入的百分之五以下，不是采取有效的措施去落实，而是煞费苦心，在数据上大作文章，一夜之间就把农民的总收入增加了好几百元。
笔者在该山区县还了解到这样一件奇事，全县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乡镇听不到机器响，看不到冒高烟，有的乡镇甚至连从事手工业者都寥寥无几，但全县的乡镇企业总产值仍能以三点五亿的年增长速度向前发展。原来该县的诀窍是，把县境内的草木土矿等资源都计入乡镇企业总产值。如此作法，年复一年，县里仍然河山依旧，穷面貌依旧。
勿庸讳言，在改革开放与经济建设的新形势下，确有少数人特别是少数领导干部，头脑发热，好大喜功。这些人因主观主义思想膨胀，往往无视客观规律，脱离本地实际。于是弄虚作假，欺上瞒下，把自己工作中的失误、群众的疾苦掩盖在一阵阵浮夸声中。
我们认为，对于这少数地方已经抬头的浮夸风应立即刹住，并积极采取措施，严防其漫延和污染；对于个别仍在浮夸中昏昏然陶醉的人，我们要对他当头棒呼，使其警醒。
今天，各级干部群众都应从历史的失误中，从浮夸的迷惘和困扰中清醒过来。只有从实际出发，脚踏实地去干，才能在深化改革和发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伟大实践中取得令人振奋的新成绩。
邬通一口气读完，觉得真是痛快，除了标题改了一下以外，正文几乎一个字都没动。这是邬通调进县委办以来第一次公开发表署名文章。本来“邬通”两个字是按照编信息的格式以“信息责任编辑”的身份署在正文末尾的，而且是用括号括起来的。这里，却被编辑署在了标题的正下方，很醒目。邬通很快读完第一遍之后，觉得还不过瘾，忍不住又悄悄地从头至尾读了一遍，第二遍读得非常细致，心里生出了一种甜滋滋的感觉。然后轻轻地把这本《潇南通讯》锁进了抽屉。
第二天晚上，李雨村正在家里吃晚饭，接到分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董夏生的电话，董夏生在电话里对李雨村大发邬霆：你下面那个邬什么通，我看他是狗屁都不通！他写了篇文章说我搞虚报浮夸，里面的那些话你去问问他，看到底是听谁说过的？我是主管全县农业的副书记，我没说这话，看其他有哪个领导说了没有？谁说了我们要查一查，没人说，也要查一查，看是谁造这个谣。
李雨村赶紧在电话里赔不是，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不知道这件事，等我把小邬叫过来，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等我查清楚了再向您汇报吧董书记？
懂夏生还是气咻咻的，说，你也不用向我汇报了，这是关系到县委县政府班子集体荣誉的大事，你向书记和县长汇报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李雨村放下电话就去了县委办，老汤在值班。李雨村要老汤打个电话把邬通通知到办公室来。
老汤刚给邬通打完电话，曾洪文推门走进了办公室，“李主任没休息呀”他向李雨村打招呼。
李雨村一脸的严肃，点了下头，没有吭声。
曾洪文对李雨村说，这个月的《潇南通讯》到了，邬通在上面发了篇文章。
“发了篇文章？”李雨村说，“发了篇什么文章，拿来我看一下，我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喽。”
曾洪文走进督查组拿了本八月份的《潇南通讯》递给李雨村，说，在第三十六页上面。
李雨村很快找到了那篇题目为“警惕浮夸风”的文章，从头到尾仔细读了一遍。然后问曾洪文，都分发出去了吗？
曾洪文说，昨天上午才到的，办公室只有几个人拿了，邬通自己好象也拿了本。
这时邬通走进了办公室。李雨村见邬通来了就径直朝主任室走去，边走边说，邬通你进来，我和你扯个事情。
邬通走进主任室和李雨村面对面地坐着，问李主任有什么好事呀？
李雨村依然是一脸的严肃，说，那篇关于浮夸风的信息还是三月份上报的吧？
邬通说是的，并说这个月的《潇南通讯》登出来了。
李雨村说，你是不是后面又寄给了《潇南通讯》？
邬通说三月份上报信息时是同时电传到省地的，并没有以邮件的方式另寄。
李雨村说，董书记看到了那篇文章了，他提出了不同看法，刚才给我打了电话的，我看你是不是上门去向他解释一下？
邬通说，这怎么会有看法？又没点他的名，都是对事不对人，讲的也只是些现象，而且连我们盘仁县也没提半个字，我怎么好向他解释呢？解释了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李雨村说，那好吧，你干脆这几天回避一下董书记，他的火气好象很重，情绪急躁得很。你也不要对其他任何人提什么信息不信息了。冷处理一段时间吧。
邬通说，其实这个······李雨村摆摆手没让邬通继续往下说。他说就这样吧，人家是县委领导，他有看法也是正确的，这段时间你多在家里看一下书，你不是在搞中文本科的自学考试吗？等他的火气消一下你再来上班吧。
邬通觉得李雨村也太小题大作了，不就是发了篇文章吗？但他也是县委常委，县委办的一把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邬通也不好多说什么。临走时，邬通请李主任多包涵，多到董书记那里方圆方圆。
李雨村说，这个你放心，我当然要想办法替你摆平这件事。
邬通刚走出门，曾洪文就急不可待地走进主任室，对李雨村说，这篇信息好象还是三月份的事，怎么八月份又被《潇南通讯》采用了呢？我怀疑是不是邬通后面又偷偷向《潇南通讯》投稿了？
李雨村问曾洪文，信息是不是也有时效性？
曾洪文说，当然有时效性，我记得上次邬通好象说地委办的冉立文在打电话催这篇信息，既然是催，那么就说明上面等着采用这方面的情况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拖到八月份才采用。
李雨村问曾洪文，董书记这两天没到办公室来吧？
曾洪文说下乡去了，那篇文章也一定是他在下面乡政府办公室看到的。
李雨村奇怪地看着曾洪文，说你怎么知道董书记看到了《潇南通讯》上面的这篇文章？
曾洪文说，你刚才和邬通不是扯这件事呀？
李雨村说，我们在主任室谈话你也听得到吗？
曾洪文说，没有没有，我是猜测，是猜测的。
李雨村朝曾洪文瞟了一眼，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然后叹了口气，说，让你给猜准了呀，董书记对邬通发表的“警惕浮夸风”有看法。
曾洪文马上陪着笑说，其实这件事与办公室的领导没任何关系的，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也有规定，都是文责自负。而且邬通把这篇文章寄出去的时候也没经过领导同意。
李雨村说，但董书记他不会这么看啊，他一定以为是我这个当主任的没把好关呀，责任在办公室的领导，邬通只是办公室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
曾洪文说，这个李主任你放心，作为领导你也管不了他邬通偷偷摸摸地往《潇南通讯》寄稿子呀，办公室的领导只是对公文和县委领导的讲话稿把关，对这一点董书记应该是清楚的，象邬通写的这种杂文类的稿子当然是应该文责自负的。
李雨村说，现在主要是要消除负面的影响，像“警惕浮夸风”这样的文章，《潇南通讯》登出来了，对我们盘仁县委县政府的形象肯定是要带来不良的影响的。唉，这个邬通也是的，功利思想也太严重了，图这么个小名干什么咧，因小失大，因小失大啊。
曾洪文说，办公室的一百多本还没分发出去的，是不是把那一页全都撕掉？
李雨村说，也是个办法呀。这样吧，你打电话通知督查组和秘书组的同志来加班，干脆把“警惕浮夸风”那一页撕掉。李雨村说完后又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说，下面乡镇和县直各部委办局的怎么办呢？全县的发行量有五千四百多份呀。
曾洪文说，晚上发个通知叫各单位办公室的工作人员加班撕嘛。
李雨村摇了摇头，脸上一副苦笑的样子说，这样行吗？不是在闹笑话吧。
曾洪文说，其它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只有这样了，我马上就打电话通知各单位。
曾洪文一个单位接着一个单位的把电话通知发完，这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半钟了。
第二天刚上班，董夏生气冲冲的走进了县委办。他推开主任室的门说，来来来，你们几个正副主任都到我的办公室来一下。然后径直上二楼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李雨村说，走吧，县委董副书记找我们全体主任有事，我们还是去一下吧。说完，李雨村带队，县委办五个正副主任也跟着上了二楼书记们的办公室。
董夏生也没招呼他们坐，气呼呼地从公文包里扯出那本《潇南通讯》，然后翻到已经折好的那一页，再把杂志沿折叠的那一页向后面翻卷一下，就往办公桌上用力一砸，说，你们看，你们好生看看，什么狗屁文章!
除了李雨村以外，其他几个副主任都感到莫名其妙，分管后勤的刘副主任从董夏生的办公桌上捡起那本《潇南通讯》，翻到那篇“警惕浮夸风”时，好象记起了什么，然后慢呑呑地说，这篇文章好象在哪里见过，啊，不，不是，好象是听一些人以前议论过的。
听了刘副主任的话，董夏生更加来气了，他把办公桌一拍，大声吼道，象什么话嘛，肯定还不只这一种杂志。县委办，你们是怎么为县委办公的？是怎么为县委服务的？我只是县委抓农业工作的分管领导，我给书记县长说说，看他们怎么看待这件事，看他们怎么处理？这个邬什么通，是谁调来县委办的？通过组织考察了吗？还有不有组织纪律？还有不有党性原则？
刘副主任马上补充道，就是两个字，叫邬通。
李雨村说，这件事情我们也是昨天才知道的，接到董书记您的电话以后，我们采取了一些补救措施。昨天晚上我们已经通知了农村乡镇和县直单位把这个月的《潇南通讯》都作了技术处理，让杂志里面不再有“警惕浮夸风”那一页了。对于小邬，昨天晚上接到您的电话后我就把他找来办公室了，专门谈了次话，指出了问题的严重性，小邬感到压力很大，认识态度也很好，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表示要痛改前非。
董夏生对李雨村的解释不予理睬，还是气呼呼的说，这不是什么态度不态度的问题，根本就是一个人的品质问题，这样的人居然也钻到共产党的县委办来了？我们还要不要讲党性，要不要讲政治！
县委办发通知要求各单位撕杂志一事很快就在全县城乡传开了，接通知的人都感到好奇，并没有按照通知的要求去做，而是根据通知的提醒对那篇“警惕浮夸风”的文章进行了认真的阅读，结果不仅刊有“警惕浮夸风”的那一页没撕掉，而且一传十十传百，各种各样的说法很快就在全县传开了，有人说盘仁县出事了，县委县政府领导搞虚报浮夸被全省通报批评；有的说文章上面的那些话就是分管农业工作的董夏生副书记说的，现在上面正在追查董夏生的责任；有的说全省马上要搞反浮夸风的运动了，盘仁的问题最严重，省里要在盘仁县搞整风试点；也有人标榜自己最清楚内情，说，县委办有个叫邬通的小伙子给盘仁县委县政府捅了个大娄子，这次恐怕要受处理了，最低也得调离县委办……各种版本的说法都在人群中以几何级数向四周迅速扩散。
邬通整天关在家里看书。
下午秘书组长金绍介给邬通打来电话说，董夏生把浮夸风的事闹大了啊，看样子他咬定你是在写他，李雨村看样子也在推责任，而且办公室也没一个人向董夏生解释是地委办预约的信息，都不敢说出真实情况，董夏生现在肯定认为你是专门写文章搞他，上午他来办公室把几个正副主任骂得狗血淋头。看样子他对这件事不会放过手的。
邬通说，这也太小题大作了吧，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我还是去找一下他，给他解释解释。
金绍介说，你去解释估计没用的，董夏生的性格我知道，他最容易把一件事情想得很夸张的，特别是他认为对自己的声誉有影响的事，他有时可以弄到歇斯底里的地步。加上今年年底县委县政府换届，听说董夏生也在拼命活动，想当县长候选人。如果上面知道他在搞虚报浮夸，县长候选人的事情肯定就会泡汤，他能不急吗？
邬通问金绍介有什么好的办法吗？人家毕竟是县委的一名主要领导，如果把这件事弄得太复杂了肯定对我不利啊。
金绍介说，现在事情已经变复杂了，能在董夏生那里说得上话的只有陈老师，你找一下陈老师看怎么样。
邬通说，陈老师调去蛇海县了，不知道姓董的还买不买他的账？但也只好这样了，我打个电话给陈老师吧。
邬通和金绍介都是陈清玉在盘仁一中的学生，后来陈清玉改行从政并当上了盘仁县委常委兼县委办主任，当时金绍介还在一个乡里面当秘书，邬通在县林业局下面一个林场做技术员，两个人都写得一手好文章，陈清玉当县委办主任的第一年就把金绍介调到了县委办，第二年又调了邬通去县委办。后来陈清玉升县委副书记，地委办下来了一个姓丁的科长当县委常委兼县委办主任，只半年时间，姓丁的就调回地委办任机要局副局长去了，李雨村就接替姓丁的当了县委办主任。上一次县委县政府换届的时候，陈清玉调到与盘仁县比邻的蛇海县任县委书记去了。陈清玉的父亲也是一名中学教师，据说董夏生是他父亲的学生，如果陈清玉能够给董夏生打个电话替邬通求个情，应该说董夏生还是会买账的。
和金绍介通完电话后，邬通就在家里拨陈清玉的手机，里面传出了暂时无法接通的声音。邬通只好挂了电话。心想，为这件事去麻烦陈老师总不太妥当，还是不找算了。自己先去找董夏生解释一下吧。
董夏生手机关机了，家里也没人接电话。
邬通找不到董夏生，就去县委办公室，从信息组的档案柜里取出了三月份向省里和地区发传真的那份题为“少数地方出现浮夸风抬头的现象值得重视”的信息底稿，又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那本刊有“警惕浮夸风”的《潇南通讯》，然后直奔县委华书记家里。
华书记住在县委大院县干楼的三楼，邬通敲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是谁呀？”华书记问。
“是我，县委办的小邬，我有件急事想向您单独汇一下报”邬通生怕华书记推说夜深了明天再说或者推说你先给李雨村汇报吧，所以特意加重了“向您单独汇报”几个字的语气。
华书记的爱人田姨开了门，华书记正坐在一张木制沙发上洗脚，说是小邬呀，你进来吧。
邬通就在华书记对面的一张小木椅上坐下来，然后对华书记说您下乡还才回来吧？这么大夜打扰您休息真是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华书记说，“你说吧，到底有什么事？”
邬通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现在越搞越复杂了，我感到头上的压力太大，有些承受不起了，所以专门向您汇一下报，主要是想得到您的关心和保护。
“说吧，说吧，你先说有什么事情吧”华书记一边穿鞋子一边对邬通扬了扬手，要求邬通先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邬通说，今年三月份我们写了一篇信息稿被省委主办的《潇南通讯》登出来了。说着就把信息底稿和那本《潇南通讯》递给了华书记。
华书记先把《潇南通讯》上的“警惕浮夸风”看完，再看那份信息稿。信息稿看完后，又拿起《潇南通讯》，把两篇文章进行了一阵比较。然后对邬通说，这是我们盘仁县的情况吗？
邬通说，地委办几次打电话要我们上报关于浮夸风方面的信息，我们当时也觉得这类信息不好报，但是拖不过去，才写了这么个对事不对人只讲现象的信息，这还是今年三月份的事，没想到这个月的《潇南通讯》又登了出来。
华书记问，是不是上面在调查文章里面的这些事例和数据了？
邬通说，不是，是董副书记在追查，昨天晚上董副书记给办公室李主任打电话说要严肃查处这件事，今天上午上班时又把办公室几个正副主任叫到他办公室专门为这件事发脾气。
华书记说，那你的意思呢？你写这篇信息的时候李雨村知道吗？
邬通说，我们的上报材料都是严格由领导把关的，办公室领导审核签字了我们才向上面发传真。
华书记又翻了一下信息底稿，揭开前面两页打印稿之后，在手写的草稿最后一页上面找到了李雨村的签字。然后说，虽然没点名，但是你上报的是“盘仁信息”，有这个文头字就说明应该是我们盘仁县的情况呀，加上杂志上的这篇文章又是署的你小邬的名字，上面虽然没认定是盘仁县在搞虚报浮夸，但是这个杂志让盘仁县的人看了当然就难免要对号入座。董副书记分管全县的农业工作，他有想法也是很正常的呀，但是你写的全县粮食增产五千万公斤的事连我也不清楚，去年全县是减产了六千万公斤粮食，这个数据应该是由县统计局如实上报呀。
邬通说，董副书记是县委的副书记，他的态度会直接影响到我的处境，我来向您汇报是想得到您的关心和保护，不要因为这件事把我调出县委办。
华书记说，好吧，我到时候给董副书记说说吧，你们今后写材料也要动动脑筋呀，都是县委领导身边的些同志，方方面面都要开动脑筋啊。华书记边说边把那份信息底稿和那本《潇南通讯》退给了邬通。又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邬通听到华书记这么说了后，悬着的心也就放下去了，站起身一再向华书记表示感谢，还说今后一定按照华书记的指示办事，写文章时一定会更加小心。
这一天，董夏生副书记已经到了省城，随行的还有县委办督查组组长曾洪文，加上司机一共三个人，就住在省委门口的“司法宾馆”。吃过晚饭后，董夏生对曾洪文说我们还是晚上去找一下胡主编吧。
曾洪文说，这样也好，上班找他有些话也不好说。说完，曾洪文翻出事先准备的电话号码，用手机拨通了胡主编家里的电话，胡主编在家，并表示非常欢迎董副书记和曾组长去他家里作客。
胡主编住在六层楼，这是省委办公厅新修的厅干楼，四室两厅，少说也有一百七八十个平方。胡主编亲自来开门，并对董夏生和曾洪文说，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咯。
曾洪文说，没带什么，我们县委董书记说第一次上胡主编的门，不好意思，就带了点我们盘仁的土特产。
胡主编说，好吧好吧，坐吧坐吧。这时候，胡主编的爱人把沏好的茶也端了上来。递上茶就装烟，装了烟又端来了几碟新鲜水果。
董夏生和曾洪文都不停地说谢谢，谢谢，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胡主编说，小曾现在没搞信息了在搞什么呀？
曾洪文说，我到督查组去了，经常跟我们董书记跑，董书记分管全县的农业工作，我现在信息写得少了，经常写些农业方面的调研材料，为董书记分管的工作服务。
胡主编说，好，好，小曾的材料也写得不错，以前写信息也很有特色，盘仁年年都是全省党委办公室系统信息工作先进单位。
曾洪文转过脸对董夏生介绍说，胡主编去年还是省委办公厅信息处的处长，现在是办公厅副主任兼《潇南通讯》杂志社主编了，既是我们党委办公室系统的上层主管领导，也是我业务上的老师。
董夏生说，胡主编领导有方，是我们省难得的学者型领导啊，还想请您对我们盘仁县的工作多提出批评和指导啊。
胡主编说，盘仁县不错，是全省的山区大县，工作很有特色。小曾这次带稿子来了吗？今年底县市换届，省委的《潇南通讯》从下一期开始，要陆续发一些关于领导班子建设的理论文章，主要是以县市党政领导论谈为主。
曾洪文说，材料这次没带，我明天回去之后再按照胡主编的指示，以我们县委董书记的名义写一篇，然后寄给您？
胡主编说，也行，我们的董书记还这么年轻，换届之前还是应该冲一冲吧。
曾洪文说，董书记在我们县里呼声很高，这次换届可能要推为县长候选人了。
没等曾洪文说完，董夏生制止说，哪里哪里，我的工作还存在不足，很多方面还需要得到胡主任的指导。
胡主编说，指导倒谈不上，不过董书记的工作做出了成绩，我们这个刊物还是可以推一推的。接着又对曾洪文说，这样吧小曾，就从如何抓班子作风建设入手写一篇经验文章，这也属于抓班子建设的一个重要内容，署上你们董书记的名字，稍微快一点寄给我，第九期的《潇南通讯》下个月十号之前就要进厂。
曾洪文说，没问题，素材我们都有，回去后一周之内就可以写出来。
胡主编说，盘仁县委办有个小邬写东西也不错呀，他还在信息组吧？
曾洪文说，是的，不过这个人的品质有点问题，搞信息不实事求是，有点乱来，经常凭空捏造写一些不着边际的文章，在我们县里面反映很坏。
胡主编打断了曾洪文的话，问，小邬没出什么事吧？
董夏生插话说，有件事我们能不能向胡主编解释一下？
胡主编说，哎，别客气，有什么事董书记您尽管说吧，我能办得到的一定会尽力帮忙。
董夏生说，是这样的，我在县委班子里面的分工是主管全县的农业，最近我们县委办那个小邬，就是邬通呐，他写了篇文章叫“警惕浮夸风”，这个月的《潇南通讯》登出来了，里面那些事例和数据都是他摸后脑壳捏造出来的，对这件事，我们县委县政府的几个主要领导都感到有压力，毕竟是省委主办的刊物，影响很大，所以一个咧我代表盘仁县委专门来向胡主编作个解释，再一个咧是不是能在杂志上面更正一下，挽回一下盘仁县委县政府荣誉上的损失？特别是文章点到的一些事例，如果不澄清的话，别人还以为是我在搞虚报浮夸。
胡主编有些吃惊地咂了咂嘴，然后把眼神从董夏生脸上移向曾洪文的脸上，看了看曾洪文后，又朝董夏生脸上看了看，问，你们专门为这件事从盘仁赶到省城来找我？盘仁到省城好象有四百多公里吧？
胡主编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那篇“警惕浮夸风”的文章是我从全省各地报上来的信息中挑选出来的，因为中央和省委领导最近在一些会议上反复提出要反对和制止浮夸风抬头的现象。说准确点，小邬写的那篇稿子不是个什么信息，应该算一篇时评文章，从信息来讲是没有用的，而且信息员写这种信息是要挨批评的。但的确又是一篇上好的时评，他也没提半个盘仁的字，我们之所以发这篇文章也是按照省委领导的讲话精神，是针对全省各地的。
董夏生说，这样更好，不过我们总觉得……
胡主编又打断了董夏生的话，说，没事的，没事的，你们放心，这篇文章只针对现象，不对哪一个具体地方，更不是针对哪个人的，放心放心，尽管放心好了。
董夏生说，那就非常感谢胡主编了，这也是我们盘仁县委县政府的意思，很感谢胡主编。
曾洪文插上来说道，不过到下面就不是胡主编说的那样子了，包括怀道地委办的领导特别是怀道地委行署的领导们，一定会认为《潇南通讯》上面说的就是盘仁县的浮夸风情况，所以是不是能请胡主编同意在下一期的《潇南通讯》上登一篇更正的文章？
胡主编笑起来了，说，没必要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们想到一边去了，我认为谁也不会说“警惕浮夸风”这篇文章是针对你们盘仁县的，如果再登一篇“警惕浮夸风”的更正文章，那倒有可能引起对盘仁县的议论，这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呀，曾洪文你是搞文字工作的，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呀，哈哈，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说到这里，胡主编停了停，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不过，小曾你可以以县委董书记的名义，或者以盘仁县委县政府的名义写一篇调研文章，题目就叫“真抓实干，谱写县域经济新篇章”，快的话，也可以在下一期的《潇南通讯》上面发出来。
曾洪文问胡主编，那刚才说的抓作风建设的那篇文章还要不要寄呀？
胡主编说，还是寄吧，按道理一个县同时发两篇是有点破例的，但是为了打消你们的顾虑就破一次例吧。
从胡主编家里出来后，曾洪文心里面有点不踏实了，担心董夏生会不会怪自己小题大作，昨天积极建议董夏生来省委办公厅作解释，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恐怕有点馊主意的味道。
回到“司法宾馆”后，董夏生也没再找曾洪文说什么，曾洪文心里面越发有点毛起来了。
曾洪文还是主动去隔壁房间找董夏生汇报，进门之后没发现董夏生有什么异常的表情，心里面又稍稍踏实了一点，于是就对董夏生说，董书记我们明天还是到地委办去一下吧？胡主编虽然说得很轻松，但是地委行署领导怎么看这件事还不太清楚。
董夏生说，就按来的时候说的方案行动吧，明天我们早一点起床，从衡邵这边走，你给佟师傅说一下，要他早点起来先去加油，我们今天也早睡点。
李雨村打电话给华书记，问华书记上班后来不来办公室，有件事想向华书记当面汇报。
华书记八点钟准时到了县委办，并径直上二楼去了他自己的办公室，李雨村也跟着去了华书记办公室，先给华书记沏了杯茶，然后说，有个麻烦事想向您汇一下报？
华书记说，你说吧。
李雨村说，办公室那个小邬捅了个娄子，董夏生为这个事发了很大的火，昨天早上一上班就把我们几个正副主任叫到他办公室狠狠的批评了一顿，我倒没什么，其他几个副主任都有想法，说县委办的工作重点是应该为书记服务的，华书记平时对我们重一点的话都没说过几次，这次却让董副书记狠狠地剋了这么一顿，真是想不通。
华书记问，小邬是怎么回事？
李雨村说，这小子思想上还是欠点成熟，擅自写了篇什么“警惕浮夸风”的文章，寄到《潇南通讯》上发表了，董夏生呢，又认定是写他，出他的丑，这几天搞得整个办公室都不得安宁。
华书记抬起眼睛看了看李雨村，说，小邬写那篇浮夸风的文章没向你们几个主任报告吗？
李雨村说，没有，要是我知道了，肯定会制止的，最起码也不会让他往杂志社寄。年轻人，思想也嫩了些，有点莽莽撞撞的，听董副书记那意思，好象还要求我们把小邬从县委办调出去。
华书记说，那你们的意思呢？
李雨村说，我向您汇报的意思也就是想听听您有什么指示，县委办当然是严格按照书记的指示办事。
“哦，原来你们都是这样为县委服务的呀，这个办公室的全称好象应该叫做中共盘仁县委办公室吧，我一个人可不敢独享你们的服务成果喔。”
李雨村觉得华书记今天说话的语气有点特别，心里也就有点不踏实了，他说，对小邬捅的娄子，我们也作了些弥补工作。
“哦，是吗？”华书记的语气还是没有变化。
李雨村说，我们发现情况不对后，连夜发通知到各单位，要求把《潇南通讯》上面“警惕浮夸风”的那一页统统撕掉，对小邬也作了很严肃的批评。还要求县委办的全体工作人员从这件事情中间吸取教训，引以为戒。
华书记在李雨村说话的时候，把眼睛低下来看着办公桌下面的地板上，等李雨村把话说完，他咳嗽了一下，然后说，这件事你不觉得弄得太夸张了一点吧，小邬写的这篇文章不管办公室领导知不知道，同没同意，签没签字，但他毕竟是县委办的工作人员，如果象你们说的那样，是捅了很大的娄子的话，作为县委办的正副主任们，你们多多少少也应该负有领导责任，董副书记发态度也是正常的，文章署的是小邬的姓名，说的又是“某山区县”，文章里面的有些事例在我们盘仁县又能找到一些影子，设身处境地说，作为主管全县农业工作的领导，换了我，也会有想法，也会发你们的脾气的。我也知道你们写材料很辛苦，有时候也左右为难，省里地区有要求，下面写起来又有难度，怎么办？这就要靠你们这些当主任的把好关，灵活处理，既不能误了上级的要求，也不能影响县里的工作。县委县政府两办的主任们就相当于部队里面作战的参谋长，要履行好职责。对你们下面的工作人员，在工作上首先要从严要求，但也要关心他们，出了事，应该主任们负的责任，不能只顾往他们身上推，这样的话，谁还肯为你们卖命工作呢？董副书记那里，办公室的主任们要做好工作，主动去道歉，承担责任，承认错误。小邬那里，要教育，但也不能施加太大的压力，年轻人只要品质不坏，就应该鼓励他大胆地工作。
华书记虽然没有把邬通深夜找他汇报的事说出来，但从他的语气里面，李雨村还是听出一些道道来了，于是又对华书记说，我是县委办的主任，这件事应该由我负主要责任，我向您汇报的另一层意思，也是来向您作检讨的。
华书记说，好吧，你们先去给董副书记道个歉吧，到时我也给董副书记说说。
李雨村刚走出华书记办公室又被华书记叫住了，华书记说，你通知统计局长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县统计局陈局长很快到了华书记办公室，问华书记有什么指示。
华书记问去年全县粮食减产的事向地区汇报了吗？
陈局长说，我们按照董副书记的要求汇报了，董副书记说要向地区上报粮食增产五千万公斤，当时我还是想实事求是地报，但董副书记态度很硬，说出事由他负责，我当时也猜测这可能是县委县政府共同研究的意见，所以就服从了。
华书记说，我好象记得去年我们县的粮食是减产六千万公斤吧？
陈局长说，是的，全县减产六千万公斤。有什么问题吗华书记？
华书记说，我问一问，看去年全县的粮食产量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它没什么事，好吧，你上班去吧。
李雨村打董夏生的手机却关机了。
董夏生和曾洪文正在赶往怀道地委行署的路上。
车子上面，曾洪文对董夏生说，董书记我有个小小想法您看对不对，这也不是我背后搞小动作告李雨村的状，他是县委常委兼县委办主任，也算得上是县委领导，象这样的信息怎么能签字同意呢？实际上这也是一个人的政治素质问题，我不知道您以前是不是和他有过不去的地方？
董夏生愤愤地说，有些话怎么说呢？他李雨村能进县委常委，我不知推荐过好多次，现在人家要恩将仇报，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哼，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些人。我回去后找书记县长说说，看他们怎么处理吧，我也只是觉得气愤，欺人太甚，说盘仁县搞虚报浮夸，要负责，还得由他们书记县长两个一把手去负主要责任。
曾洪文说，那天我一看到《潇南通讯》上面的那篇文章，就觉得有问题，针对性太明显了，谁看了都要打抱不平，邬通这小子也太胆大妄为了，这个人如果还继续留在县委办，今后还不知道要弄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我认为如果李雨村这次还要继续留邬通在县委办工作，就是不给您留面子。
董夏生说，今后像县委办这种地方进人，应该由县委常委集体把关，不能只看写几笔文章，关键还要看一看这个人的品德如何。品质差的就是不能往这些要害部门调。
曾洪文说，还是董书记您说得对，那个邬通仗着自己会写几笔文章，年纪不大，平时却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骄傲相，目空一切，狂得很，我们谁都看不惯这种人，但就是有领导袒护他，听说这次还要提拔他当县委的副科级秘书哩，材料已经报送到县委组织部了。
董夏生说，什么骄傲相，纯粹是幼稚加无知！还想提拔？哼！
曾洪文赶紧说是的是的，太幼稚了。
曾洪文和董副书记在车子上一路义愤填膺地数落着邬通。曾洪文说了一阵邬通的种种问题和缺点之后，又换了另一种语气说，董书记，我自己也有点想法想向您汇一下报？
董夏生说，小曾你说吧，有什么事你尽管对我说吧，在我面前你还遮遮掩掩干什么咯？
曾洪文说，我来县委办差不多十年时间了，现在还是个一般干部，原来的督查组组长都是副科级，轮到我当组长的时候，李雨村又说督查组是县委办的内设机构，县委并没有明确要求享受副科级待遇。实际上不管是内设还是分设，如果他李雨村不卡，解决个副科级待遇一点问题都没有，但他总是把我看成是您董书记的人，平时有意无意总是要给我点颜色看，有时候他还对我变腔变调地说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向你的董副书记汇报呀。真是气死人了，这哪象是一个县委领导说出的话？再说，这次解决级别待遇，不论比哪一条也应该轮到是解决我，他姓邬的年纪比我小，工龄比我短，进县委办的时间也比我少了好几年，凭哪一点要先提拔他呢？这次从这件事情董书记您也清楚了，这个姓邬的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董夏生说，这次小曾你做得对，要不是你给我及时送那本《潇南通讯》来，我可能还一直被他们蒙在鼓里面，还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坏影响。
曾洪文听董夏生提到这件事的时候，心里面突然有了点顾虑，他停顿了一阵后，才慢慢地说，不过，现在还没人知道是我给您报告的消息，我也不想让其他县领导特别是县委办的人知道是我最先送给您看那篇“警惕浮夸风”的文章，免得他们更加把我当您的亲信，这样，对我倒没什么，主要是怕对您不太好，说您拉帮结派，影响您的形象。
曾洪文说这话，董夏生听了有点不高兴，他说，这个，我知道你曾洪文的意思，回去之后你就说你去下乡搞督查了，我也不说带你到省城了。
董夏生又交待司机小佟，佟师傅你也不要说我们这次到了省城和地区，要是有人问你，你就说和我一个人到下乡。
小佟说，董书记你连我还不放心呀，我是您一手从部队调回来的，这些恩情我如果不知道的话，我还是人吗？
董夏生说，我不这样说，我们的小曾他不放心喔。
曾洪文说，董书记您理解错了，我不是这意思，我要是想到一边去了，我还敢向您报告呀，我真的不是您说的那意思。
董夏生说，不要紧，我也是和你开玩笑的，我对你还是很信任的，你放心吧，解决副科级的事，我到时给华书记说说，来县委办快十年了，应该改决，李雨村也不能这样卡你呀，地委组织部考察他李雨村当县委常委的时候，要是我们几个县委领导也有意识的卡一下他，他也就不可能有今天，做人也好，做官也好，不能你卡过来我卡过去，应该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和帮助。
曾洪文说，董书记对我的好处我会终生不忘，我会报答您一辈子。
邬通找到老同学金绍介说，你看我应不应该分头找一下书记和县长？
金绍介说，我觉得找一下他们还是好一点，可以主动一点，董夏生的性格我见识过，有些事情，他做得出来，而且也做得很过头，如果他的思维还继续往一边走的话，他可能就会把事情越闹越大，也肯定会找书记县长说这件事，甚至还会在县委常委会上唱花脸，逼迫书记县长不得不从重从严查处这件事，现在的事情说不清楚，有些事不认真什么事都没有，一旦认起真来又变成天大的事情了。
邬通怕节外生枝，没有对金绍介说出自己已经向华书记作了汇报的事，但觉得金绍介的分析是正确的，眼下华书记那里应该是没什么事了，但杨县长还在省委党校学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县政府目前是常务副县长左龙坤在主持工作，左县长又会是个什么看法呢？于是决定中午去找一下常务副县长左龙坤。
董夏生和曾洪文中午就到了怀道市区，三个人先吃了中饭，然后在榆园宾馆开了两间房，董夏生说先休息一下，等下午上班时再去地委办找领导汇报。地区和省里还是有些区别的，县级领导找地区的领导汇报工作很正常也很普遍，不象到省里，一个县处级干部是没资格直接找省领导汇报的，那叫越级，省领导会不舒服，汇报的人也会不自在，中间毕竟隔着一档啊。
下午快上班时，曾洪文拨通了地委办综合科科长冉立文的电话，说上班后就去综合科，有件事想汇一下报，还说县委分管农业的董书记也来了，想见一下地委王秘书长或者蒋副秘书长也行。
冉立文在电话里对曾洪文笑着说，你那什么意思？要见谁就是见谁，怎么说蒋副秘书长也行？一个“也”字里面是有内容的咧，蒋副秘书长听了你这话心里怎么想呀？他还是你们盘仁县的老乡哩。
曾洪文说，冉科长你真会开玩笑呀，在地委办工作的领导想象力就是比我们下面的同志丰富啊，好多方面我们都要向你学习。
冉立文说，你过来吧，我在综合科等你。
冉立文给董夏生和曾洪文沏了杯茶后，说，董书记能来我们综合科坐一坐，我们表示感谢，也很感动啊。您作为盘仁的县委副书记，我们想您能够多关心盘仁县委办的综合信息工作，也欢迎您对我们地委办的综合信息工作多提出宝贵意见？
董夏生坐下后，边喝茶边说，哪里哪里，冉科长太谦虚了，我们盘仁县的工作还靠冉科长多批评指导，欢迎你多去下面检查工作。
冉立文说，董书记今天来得很不凑巧，沧浪那边出事了，沧浪县里搞撤区并乡，朗口乡和荔坪乡并成一个乡以后，为选定新的乡址问题，原来的两个乡老百姓发生了大规模的械斗，双方都动用了火枪和马刀，目前已经死了五六个人，伤了三四十人了，其中还有几个重伤人员，据说已经生命垂危，地委行署的领导和两办的秘书长们今天上午都赶过去了，刚才还在调集驻怀道的武警和消防部队，据说势态还在恶化，两边的老百姓都打红眼睛了。
董夏生表现出一副很惊讶的神态说，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冉立文说，谁知道他们沧浪县是怎么搞的。我们从昨天晚上起就一直守在办公室了，实行二十四小时值班，省委也在密切关注这件事，每隔两个小时就要求我们向省里报一次信息汇报沧浪的情况。
曾洪文笑起来了，说，这么说起来，地委办的信息这次肯定要发财了？
冉立文也笑了，说，我们也不想发这样的信息财，不过也没办法呀，送上门的事情哟。
说起信息，冉立文就来了性趣，他说最近新华社有位记者先生在《中办通报》上发了篇调查报告，是专门针对各级党委政府办公厅室的信息员的，说我们这些搞党政信息的人是“白天惟愿牛斗架，晚上惟愿火烧山”；调查报告中还举了个例子，说有一个地方翻了辆客车，死了很多人，在场的几乎所有的人都在伤心流泪，但有一个人感到高兴，这个人就是我们的信息员，因为马上就有一篇信息可以一直上报到中央办公厅！哈，真是精辟，有意思。
董夏生和曾洪文也跟着笑了起来，也跟着说现在搞信息真是有意思。
喝了一阵茶之后。曾洪文问冉立文，我们信息组的邬通是不是报过一篇关于浮夸风的信息？
冉立文说，是呀，这个月的《潇南通讯》也登出来了，邬通的文笔还是很不错的哩，那篇文章的确写得好。不过上次要他报这个信息的时候我还在电话里面骂了他，我说一篇预约信息，你小子都写成杂文了，下次你干脆把我们的信息写成小品和相声算了。
董夏生说，我想问一问你们对这件事的看法，还想知道地委行署的领导是怎么看待这件事情的？
冉立文对董夏生的话不太明白，说，董书记的意思是？
董夏生说，我们县委办那个邬通是针对我们盘仁县的情况写的那篇“警惕浮夸风”，但里面的那些事例和数据完全都是他自己住在家里凭空捏造的，文章登出来以后在下面造成了很坏的影响，我们想严肃查处这件事，今天我和小曾来的目的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冉立文对董夏生的话感到有点吃惊，说，应该没这么严重吧？我们从来都没意识到“警惕浮夸风”这篇文章是在写盘仁县呀，省里面发这篇文章也是对全社会发出的一种呼吁，是在向全省各地敲敲警钟而已，绝对不是冲着盘仁县来的，这个我可以向董书记打包票。况且，邬通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在文字处理方面也做得很好，对事不对人，对现象不对地方，所以我才骂他耍猾头，把信息写成了杂文的。
曾洪文说，我们董书记还想听听王秘书长和蒋副秘书长的意见，冉科长能不能用电话联系一下这两位领导？
冉立文对董夏生说，董书记，真的没这个必要，他们当领导的还不一定注意到这篇文章，这段时间领导们实在太忙了。
董夏生说，正因为地委行署的领导还没看到这篇文章，我才争取主动把情况说清楚，免得领导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冉科长我看这样行不行？你把两个秘书长的手机接通，我自己给他们汇报？
冉立文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说，我说真的没必要，为这件事找领导真的没什么意义。稍稍停了一下，他又说，不过您硬是要找王秘和蒋秘，我还是替您找一下他们。
冉立文用办公室的座机电话拨通之后，把话筒递给董夏生，说，蒋副秘书长通了。
蒋副秘书长在电话里说，是夏生呀，我现在正在沧浪县，这里出麻纱了，地委行署的各位领导都在这里，我今天就没时间陪你了，你叫办公室值班的同志接电话，我要他们安排一下你的食宿问题。
董夏生说，我有件事向你汇报？
蒋副秘书长说，这边人太多了，很嘈杂，你叫小冉接电话吧。
董夏生只好把话筒递给冉立文。
冉立文接过蒋副秘书电话后，对董夏生说，是这样的董书记，今天你们就到榆园宾馆住下来，如果沧浪那边情况好转的话，地委行署的领导包括几位正副秘书长晚上就会赶回来，你可以直接向他们汇报，如果您县里还有急事的话，您也可以先回县里去，到时我把您说的情况向蒋副秘书长汇报，您看怎么样？
董夏生只好说，那好吧。你给蒋副秘书长说一说，邬通写的这篇文章在整个盘仁县造成了很坏的影响，县里也很重视这件事，这么多年来，盘仁县在地委行署的正确领导下，各项工作都取得了很大的成绩，而且都是实事求是的，从来不会搞虚报浮夸。
冉立文只好说，行行，我一定把您的意见向蒋副秘书长汇报到边。
董夏生说，那我们也就不住了，今天要赶回盘仁去，加上你们也很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邬通刚到下班时间就去找左龙坤，他估计左龙坤中午要回家吃中饭，所以就在他家门口等，左龙坤果然提着公文包回家来了。
邬通迎上前去说，左县长您好，我是县委办的小邬，邬通。
左龙坤说，是小邬呀，你好，有什么事吗？
邬通说，我有件麻烦事想向您汇一下报。
左龙坤说，走吧，进屋里去说吧。
邬通先把那份信息底稿和《潇南通讯》递给左龙坤，然后说，您先看看这两份稿子，我再向您详细汇报。
左龙坤看完两份内容相同的稿子后，脸色完全垮了下来，他双眼瞪着邬通，问，这是你写的吗？你写的这些是我们盘仁县的情况吗？你还是县委办的信息员，县委县政府就是这么要求你搞信息的吗？
左龙坤的几个“吗”字，让邬通感到情况又不妙了，但邬通还是稳了稳自己，鼓励自己不要怕，然后壮了壮胆，不再理睬左龙坤逼视自己的眼神，眼睛看着已经被左龙坤扔在茶几上的两篇稿子，然后说，左县长您是新闻记者出身，非常懂文章，您看看这篇杂文应不应该对号入座？
听邬通这么一说，左龙坤的脸色又稍微恢复了一些。他问邬通，有领导找过你吗？
邬通说，暂时还没有，但有人议论，我主动给您汇报的意思，是想得到您的理解和爱护，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受到什么样的处理，我写这篇信息的本意，主要是为了完成地委办和省委办公厅预约信息的任务，在编辑这篇信息稿的时候，我也作了些文字上的技术处理，对事不对人，只讲抽象的现象不讲具体的人和地点，您也知道，这个稿子是不符合信息的要求的，完全是一篇严格意义上的杂文或时评文章，一篇信息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我今天之所以急着找您，是因为您在县级领导中间最会写文章，最懂文章，您也一定最理解我们这些靠写文章吃饭的年轻人的心情。
左龙坤听邬通说了这么一番话之后，态度已经明显和蔼了，他说，小邬我看这样吧，我可以原谅这件事，不予追究，华书记、杨县长还有董副书记那里我就管不了了，华书记和杨县长是盘仁县的党政一把手，杨县长现在还在省委党校学习，董副书记是县委分管农业工作的领导，你去向他们作解释吧。
邬通说，非常感谢左县长的理解和关心，还望左县长能在其他县领导那里方圆方圆。
邬通刚走出左龙坤的家门，金绍介迎面走过来了，说，怎么样？我在外面等你一阵了。
邬通非常感激老同学在这件事情上面给予自己的关心和帮助，对金绍介说，左龙坤最终还是对我表示理解。真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复杂，狗日的，不就是一篇千把字的文章吗？
金绍介说，你去了左龙坤家里之后我才想起一件事情来，最近外面的小道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说今年县里换届要求十一月份结束，县委华书记要调到地委当秘书长去了，杨县长接书记已经定了，县长的候选人现在还没定下来，听说要在左龙坤和董夏生两人之间产生。
邬通现在一心只想向县领导把“浮夸风”的事解释清楚，所以并不关心老同学金绍介说的这些。
邬通对金绍介心不在焉地说，这还是小道消息吧，谁来当县领导最终还不是由地区那些领导来决定。
金绍介说，现在干部变动方面的消息都是先从小道消息传开的，越是小道消息越准确。金绍介见邬通漠不关心的样子，继续说，我想提醒你，有人肯定要利用“浮夸风”这件事作文章！
邬通说，从左龙坤今天的态度看，好象还没那么小肚鸡肠，开始确实很凶，后面我把话也讲到份上了。究竟怎么处理，现在反正也无所谓了，砧板上的肉，随他们的便！
金绍介见邬通还是没弄明白自己的意思，就大声说道，有人可能要利用你的“浮夸风”当县长！
晚上左龙坤的秘书找到邬通的家里，对邬通说，左县长请你到他家里去一趟。邬通问有什么事，秘书说这我就不太清楚，你去了就会知道的。
邬通随秘书到了左县长家里之后，左龙坤对邬通比中午那时候客气多了，叫秘书倒茶端水果，自己还亲自为邬通装了一支大中华香烟，然后对邬通说，我今天下午了解了一下，没想到我们小邬还是一个很有思想很有能力的年轻人，对你上报的那篇信息，作为县政府在家主持工作的领导，我是这么看待的，只要情况属实，没关系！揭露问题就是为了解决问题，暴露缺点就是为了克服缺点，最终目的还是为了把我们县的工作搞上去，小邬你说是不是？
邬通觉得左县长的话很有道理，但对左县长说这番话的真正意图不太明白。
左龙坤接着说，我今天叫你小邬来我家里，你千万别紧张，我不是要你来接受批评的，这个你放心。你们作为县委县政府两办的工作人员，就是县委县政府领导的耳目和参谋，说实话，全县有很多情况都是靠你们到下面基层去作艰苦的调查了解之后反映上来的，是通过你们的汇报，我们这些做领导的才清楚真实情况。就说你上报的那篇关于“浮夸风”的信息吧，里面很多事例数据的来源，你就比我这个常务副县长要清楚得多。所以我找你来的目的，也是想了解一下，你掌握的那些数据究竟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我也是董文章的，这你知道，虽然你写的“浮夸风”信息有点象文学作品了，但文学作品也要来源于生活呀。比如你的信息上面说，“县里仍有个别领导要求县统计局在测算粮食产量时，必须增产五千万公斤”；还说了“出事我负责”之类的话。那么，这些话究竟是谁说的，是县里哪个领导说的，我作为县政府的一名主要领导还是应该掌握的，你作为领导身边的工作人员也应该向我们汇报呀。
邬通这时想起老同学金绍介说有人想利用你的“浮夸风”当县长的话，心里想，这个左县长恐怕真的要利用这篇“浮夸风”的信息大做文章了。一时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左龙坤好。
左龙坤接着说，当然，我也会爱护年轻人的，你向我汇报的事情，就到我这里打止，我也不会在县级领导中间扩散，更不会在开会的时候说出来。
邬通听左龙坤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左龙坤说完之后，邬通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声音低低的很难为情的对左龙坤说，左县长，我是这篇信息的执笔人，但我还是一直坚持写的只是一篇杂文，不能对号入座。邬通不希望这场是非继续闹大，所以一直不肯对左龙坤说出信息来源的真相。
邬通从左龙坤家里出来后，左龙坤的脸色很不好看。后来听说当天晚上县统计局陈局长在左龙坤家里喝醉了酒，左县长亲自把陈局长送回了家，陈局长的爱人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逢人就夸左县长好，说左县长平易近人，堂堂一个常务副县长居然请我们老陈去他家里喝酒，还亲自送我们老陈回家，真是好领导啊。
董夏生带着曾洪文到省城和地区转了一圈之后又悄悄地回到了县里，现在没人关心他们去了哪里，大家只关注董夏生对“警惕浮夸风”的态度了。
第二天，盘仁县委召开常委会议，除杨县长在省委党校学习之外，其他常委都到齐了。会议刚开始，董夏生就说，我这里有件事情先向各位常委通报一下，最近省委主办的《潇南通讯》上面发了县委办一个姓邬的干部的一篇文章，题目叫做“警惕浮夸风”，不知在座的有领导看了没有，听说县委办已经向全县各单位下发了通知要求把那一页撕掉，其实很多单位也并没有撕，大家都对那篇文章好奇，觉得很有味道。只要是稍稍有点头脑的人一看就明白，那是写我们盘仁县在大搞虚报浮夸，文章里面有粮食产量的浮夸，有乡镇企业的浮夸，有农民收入的浮夸，还有农村手工业生产的浮夸，等等，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本来我也不想在会上提出来的，但是县委年初分工要我管全县的农业工作，所以我想问一问，也可以说是想查一查，文章里面的那些话究竟是谁说的？那些浮夸的事情究竟是谁干的？想在座的各位常委同志协助我这个分管农业的副书记共同查一查。现在全县的舆论，甚至可以说是全地区全省的舆论都集中到我这个分管农业的县委副书记头上了，因为在别人看起来，文章里面的那些话只有我才有资格说，那些浮夸的事情也只有我才有可能做。这件事如果不处理好，今后农业方面的事情我是不想管的。我就先发这么个言，不对的，请华书记和其他的常委领导批评。
董夏生说完之后，常委会议室一下子议论起来了。有人说难怪怎么没看到董书记说的那篇文章咧，原来事先就被撕掉了呀；也有人说小邬也太不象话了，在县委领导身边工作，怎么能写这样的文章呢？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这时，华书记举起了双手对着大家往下面压了压，意思是请大家安静下来不要说话，然后说，请县委办的李主任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李雨村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喉咙，会议室也很快安静下来了。
李雨村说，董副书记说的这件事，我作为县委办的主任，应该说，是负有领导责任的，我也是在这篇文章登出来之后才知道的，作为县委办的主任，县委的参谋长，我对人对事都存在失察的一面。为此，我要向董副书记道个歉，向全体县委常委道个歉。事情出来之后，我们县委办公室采取了很多有效的补救措施，首先是把本办公室这个月《潇南通讯》上面登了“警惕浮夸风”的那一页全都撕掉，同时还发通知到全县各单位，要求各单位办公室做好撕杂志的工作，减少不良影响；其次，我们对县委办的信息员邬通同志，也就是写浮夸风文章的作者，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我们还准备免去他的信息组长职务，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准备把邬通调离县委办公室；第三，我们县委办全体工作人员针对这件事专门召开了会议，要求大家以此为教训，引以为戒，在今后的工作中，特别是在大是大非问题上要与县委县政府保持高度一致，决不能给县委县政府添乱抹黑。第四，这次常委会议之后，由我带队，组织县委办的几个副主任专程去一趟省委办公厅和地委办公室，向上级办公厅室的领导作出正确的解释汇报，挽回负面影响。
华书记听着李雨村的发言，脸色变得很严肃，他知道李雨村的这一通话把这件事引到很被动的方向去了，如果接下来由其他领导发言，肯定就会变成一次对小邬的批判会，因为董夏生的发言已经在朝这方面导向了。
华书记说，这件事，我知道了，今天早晨吧，省委办公厅的胡副主任给我打了电话，他说他还兼任《潇南通讯》的主编，地委蒋副秘书长也给我打了电话，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说“警惕浮夸风”这篇文章省委领导很感性趣，很有针对性，特别是对全省各地正在抬头的浮夸风敲响了警钟。这两个领导在电话里还专门表扬了我们盘仁县委办的信息员小邬，叫邬通吧。说小邬的文章写得好，很有高度，很有深度，说这篇文章是在大声的向全省向全社会发出反对浮夸风的疾呼。在给我打电话的同时，省地的两位领导还一再对我说，千万不要产生什么误会了，这篇文章绝对不是针对我们盘仁县的，还说盘仁县这几年的各项工作都非常不错，办公厅胡副主任还要求我们县委县政府共同写一篇反应我们工作的文章，他等着下一期《潇南通讯》刊登，还叫我拿笔把文章题目都记下来了。
华书记边说边翻开记录本，然后又说，题目就叫“真抓实干，谱写县域经济新篇章”，上面领导还是高瞻远瞩一些，说个文章题目也都要有新意一些呐。
说到这里，华书记停顿了一下，然后把目光转向李雨村，说，李主任，这个任务我现在就在会上交给你哟，由你组织办公室的笔杆子们去谱我们盘仁县的这个“新篇章”，初稿出来之后，要拿到常委会上讨论一下，省里要求署盘仁县委县政府的名，我们得认真做好这篇文章。县委县政府两个办公室的笔杆子先动动脑筋，然后由我们这些平时指手划脚的人来润润色。
说到这里，华书记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啊——哈，新篇章嘛，就要由我们大家共同来谱！然后又把目光转到董夏生坐的方向，朝董夏生瞟了一眼，接着说，中央和省委地委提出要反对浮夸风，要真抓实干，我们应该积极响应上面的号召，我在这里再强调一下纪律，今后对上汇报工作，如果涉及数量化的工作指标，我们每一名县级领导都必须尊重县统计局统计出来的数据，不得擅自做主更改数据；对下面乡镇和部门报上来的数据，统计部门要认真把关，联系乡镇和部门工作的县级领导也要认真负责。我们盘仁县不能再出现浮夸风了。
常委们听华书记这么说了之后，再没议论“警惕浮夸风”的事了。华书记说到要尊重统计局的数据时，董夏生的脸色突然有点不正常，但也就是一霎那间，很快就恢复了，所以几乎没人察觉。
华书记又把目光转向左龙坤，说，左副县长你是主持政府日常工作的，杨县长不在家，你代表县政府还有什么新的意见吗？
左龙坤已经从统计局老陈那里知道了董夏生绕开县委县政府擅自虚报粮食产量的详细情况了，老陈还把前几天华书记找他去县委办了解董夏生虚报粮食产量的事也告诉了左龙坤。会上，左龙坤发现华书记既然是这般态度，他也绝不会在这种场合把董夏生擅自虚报粮食产量的事情挑出来。左龙坤知道，华书记一直倾向于董夏生作县长候选人，现在之所以还定不下来，是因为地委组织部的意思要定左龙坤，而华书记一再坚持要推荐董夏生，所以，最后只能等上面来人考察了。
左龙坤朝董夏生瞟了一眼，心里冷冷地发笑：哼，也想成为县长候选人？装得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呀。然后冷冰冰地说，我没新的意见，还是拥护华书记说的那句话，我们盘仁县就是不能出现“浮夸风”。
其他常委也都说没新的意见，华书记就说还是转到今天会议的正题上来吧，先由田副书记说一下吧，你是管党群的，讨论干部的事情，你先发个言。
这时候，组织部朱部长向华书记坐的方向走过来，轻轻地对华书记说，这个月初县委办报了份请求解决小邬副科级待遇的材料，就是刚才说的那个邬通，我想请示您，是不是还可以在这次会议上提出来讨论？
“哦，还要解决小邬的副科级待遇？”华书记若有所思地说，“你先征求一下董副书记的意见吧，看他会不会有想法？”
朱部长说，这个，我也不太好问董书记，没把握，如果他真的提出反对意见，这事肯定就会尴尬。
华书记说，那这次会议就不提出算了，冷处理一下也行，叫李雨村给小邬做一下工作。
在这次县委常委人事会议上，县委办公室没解决一个干部的级别待遇。
会后，李雨村笑笑地找邬通谈话，他说邬组长呐，你和我总算共同闯过了一劫咧，你知道吗？为你的事，我不知道在董副书记面前说了多少好话。好多次找了董书记又找华书记，有时候一天到晚就是在华书记和董副书记之间求来求去，忙得不亦乐乎，现在总算过了这一关。为这事我也在常委会上作了检讨，毕竟我是县委办的一把手，又是我同意上报那篇信息的，我当然应该负全部责任，要不然，今后谁还肯跟着我这个主任干工作哪？
说到这里，李雨村斜着眼睛悄悄瞟了一下邬通的表情，然后继续说，这次解决你副科级别的事，我也对华书记说了，我们县委办的意见还是要求提交县委常委会议讨论通过，但是组织部的领导却说要考虑一下董副书记目前的情绪，华书记也同意了组织部的意见。所以，这次常委会对你的事就没提出来讨论。散会后，我又找到华书记汇报，华书记说下次县委常委召开人事会议时再讨论你的事情，我估计时间也不会拖得很长的。华书记还要我告诉你千万别为这次的事情背思想包袱，今后县委的一些大材料还靠你来主笔哩。
李雨村说完之后，问邬通有什么想法没有？
邬通面无表情地说，我只说一句话，通过这件事情，我真的长了许多见识。然后又回信息组写信息去了。那篇“真抓实干，谱写县域经济新篇章”文章的执笔任务自然又落在邬通的身上了。
当天晚上，左龙坤的秘书从邬通手里取走了那份关于“浮夸风”的信息原件，说左县长要求再看一看。
第四天晚上，华书记给李雨村打电话说，你赶快到我办公室来。
李雨村听出华书记电话里很急切的语气，就很快赶到了华书记办公室，发现华书记的脸色非常难看。问华书记发生了什么事？
华书记说，那个小邬的人品到底怎么样？
李雨村没弄懂什么意思，继续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华书记说，我从晚饭之后一口气接到四个电话，省纪委的、省委组织部的、地纪委的、地委组织部的，四个电话都说收到了一封举报我们盘仁县委副书记董夏生虚报粮食产量的匿名信，匿名信都是用特快专递发过去的，上面已经作为信访案件进行立案了，明天省里和地区要组成联合调查组来盘仁县调查这一情况。华书记越说越愤怒，声音也变得很大，他说马上就是班子换届，又是赶在全省开展反浮夸风的风头上，怎么搞的嘛你们？
李雨村也感到这件事情非常棘手非常严重了，他站在华书记旁边不停地搓着双手，感到不知所措，只好跟着华书记一起焦急。
李雨村沉默了一阵之后，用很坚决的语气对华书记说，我看还是要把那个邬通退回林场去！
华书记厉声说道，把他退回林场能解决问题吗？都是那篇文章惹的祸，报什么信息嘛你们。说完后双眼瞪着李雨村，继续发着态度说，虚报粮食产量这件事，还能查下去吗？你们想到了后果没有！
华书记吼了一阵李雨村之后，又放低声音对李雨村说，这个时候更不能把那个小邬退回林场，逼急了的话，他说不定还真的, , 会捅个大娄子出来！华书记停顿了片刻，然后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有人在利用这件事做大文章咧。华书记要求李雨村对小邬的事过段时间再处理，当前主要是应付上面的调查。
李雨村只好不停地说是，是，是……
一个星期后，盘仁县委副书记董夏生虚报粮食产量一案被查证落实，省地联合调查组还查出盘仁县存在大量虚报浮夸的事实，盘仁县委县政府受到怀道地区纪委的通报批评，董夏生受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调离了盘仁县，改任怀道地区农校副校长。
十一月份县委县政府换届结束。真的像以前小道消息议论的那样准确，华书记升为怀道地委委员兼秘书长，杨县长任盘仁县委书记，左龙坤任盘仁县长。李雨村仍然担任盘仁县委常委兼县委办主任。
李雨村第二次当县委办主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邬通谈话，他们足足谈了三个多小时。第二天，邬通不声不响地又回到他工作过的林场上班去了。
作者：谢绍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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