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家门口的时候,我又看见母亲拖一盆猪食到门边,然后人退到门外,以门槛为支点,把猪食盆艰难地提到门槛上来,最后两手抓住盆子的耳朵,一任盆子自由落体,“嘭”的一声掉在“比甲”上。母亲的身体好像萎缩到与门槛差不多高了,身上好像只剩下纤细的骨骼了。我的心间有些酸酸的物质泛起、涌动,逐渐向全身奔突,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我把头偏向了另一侧,看屋对面田里的稻茬。每当这个时候,我总像欠母亲很多很多的东西;总想为母亲做很多很多的事情,我有一种跪拜母亲的强烈渴望,唯有如此,才能表达表达我对母亲的爱戴和尊敬。
母亲今年84岁了。她已经是真正的老人了。可是,母亲还在不停的劳动。一年到头,年年如此:喂养两头牛、两头猪、十几只鸭、二十几只鸡,在一大片菜地上种上十几种瓜菜,更让人难受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生产小组调田后的五六亩水稻田都还种着。农村养牛是件非常套人的事。养牛是为了耕田,然而现在农村已经有小型耕田机出租服务了。父亲多次建议把牛卖了,而母亲坚持不卖。母亲这一生的主要劳动内容是养牛。在“分田到户”之前,母亲已经为生产队养了几十年的牛了。不肯卖牛,我想是一种难以割舍的劳动情结。喂养鸡鸭猪,主要是为了找点零用钱,其次才是为了改善生活。2000年之前(我弟弟没有结婚),母亲建议杀只鸡,那是要看日子、看人物的。2000年之后,情况好多了,无论谁提议杀鸡,母亲都表示赞同。至于那几亩农田我不止一次地劝说母亲转让给别人。母亲就是不愿意。一来是因为无人接收,母亲怕荒芜了,让人笑话;二来是因为母亲与那几亩农田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太有感情了,舍不得。母亲太热爱土地、太热爱劳动了!
母亲50岁之前的形象和劳动情景在的我的脑海里没有任何印象。那时候生产队的劳动任务紧得很啊。早晨我还没有睡醒,母亲已经上工去了;晚上我已经睡着了,母亲还没有放工回来。我对母亲形象和劳动情景的追寻错失在睡梦之间。母亲53岁的时候,“分田到户”了。劳动时间和劳动强度完全由母亲自己把握。母亲与我相处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我对母亲的形象感知渐渐清晰起来,对母亲的认识渐渐深刻起来。母亲言语非常少。要么不说话,要么说起话来声音很大,好像在骂人。几十年的含辛茹苦,叫人不烦都不可能。母亲做事非常细。母亲在菜园里做的菜畦是世界上最周整的,疏密有致;熬的猪食是世界上最精致的,软硬适度。在我的记忆里,母亲养的最大的一头猪,屠宰后得肉470斤。那一年,全家人为肥肉而发愁。从此母亲不再喂养300斤以上的大肥猪了。每头猪喂养半年就出售或者做“年猪”了。
母亲劳动非常有韧性。一天的劳动任务不完成她就不休息。记得我读初中二年二期的时候,暑假补课,天天烈日当空,暑气逼人。一天中午我回家吃午饭,地面的热气烫着我的脚,在离家500米处,我突然看到母亲在对面山上的黄豆地里薅草。我的眼泪一下子溢满了我的眼眶。我跑到屋里拿起锄头就上山帮忙去了。两娘母没有言语,默默地薅着草。我知道薅这片黄豆草是母亲今天给自己定的任务,不完成她是不会回去的。我只希望尽快的结束劳动,好让母亲去躲躲太阳。
母亲非常尊重别人。母亲在家里的时候穿着非常简单,我姐姐妹妹的旧衣服是我母亲的最爱。可是一出门,即使在本院子送个人情,母亲也要穿上一身整洁的没补丁的衣裳,并且要戴上帽子,把花白的头发梳得平平整整的放在帽子里面,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走在与她年龄相仿的我的婶婶伯娘间。我的母亲在尊重了自己的同时也尊重了别人。母亲非常注意饮食。“分田到户”后,母亲漫长的苦日子结束了。但是母亲过苦日子的习惯去保存下来了。她的饮食以蔬菜为主,从不大鱼大肉,吃饭也是定量的。最近二十几年来我没有发现他饭量的变化。现在生活好些了,他偶尔吃点水果。母亲的身体一直很好,少让我们操很多心。我得感谢她良好的饮食习惯和劳动习惯,并且感谢培养她良好习惯的人类历史。
母亲非常爱我们。人们说父爱是深沉的,我觉得我母亲对我的爱也是非常深沉的,不用心去感受是无法触及的。母亲从没有用语言表达过她对我的爱。我母亲却用行动表达了她对我的爱。记得我十四岁的那年,十月的一天,我感冒了,全身发冷,四肢酸痛。我躺在火坑边的板凳上,呻吟着。夜饭吃过后,母亲用剪刀蘸水给我挂了全身,病情仍然没有减轻,关节处酸痛得厉害。母亲用手摸我的关节。摸着摸着,我睡着了。不知母亲摸了多久。第二天早晨我觉得关节处焦痛。我扯开衣袖看看,发现老皮脱了,露出了红色的仔皮。我没有做声,读书去了。母亲对我的爱却伴随着这隐隐的焦痛,永远留在了我的心间。母亲不止一次的用这样的方式给我治感冒,以至于我成年以后患感冒病,对刮痧治疗具有了依赖性。
母亲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了,我与母亲的血肉联系越来越紧密了。随着年岁的增长,尤其是我四十岁之后,常常有些异样的感觉。我总觉得母亲与我相处的时间不会太长了;我总觉得我欠母亲些什么;我总觉得我应该为母亲做点什么;我总想回家与母亲厮守在一起;我每次见到母亲心里总是酸酸的,总想哭泣。2010年母亲寿诞那天,我跪拜了我的母亲,给她老人家磕了三个响头。我真心实意地感谢母亲对我的养育之恩。我有些释然,在短时间里获得了心灵的安宁。但是,当我今天再见母亲在门口处理猪食盆时,我的万千感觉又汇聚到了心头,眼眶中不免又溢满了泪水。我怎么表达我对您的感情啊!我的母亲,我的妈妈,我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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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舒爱生(沅陵肖家桥九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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