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年的这个时候，家中总会陆陆续续收到朋友们送来的清明茶。毛尖，绿茶，红茶，精美的包装，精致的茶叶，是朋友们的情谊。这些年，喝惯了本地产的茶叶，再去喝其他产品还真品不出更让自己心仪的了。去年去云南品了普洱茶，今年三月在杭州喝过西湖龙井，都真有月是故乡明，茶是自家香的感觉。我们这儿位居武陵山脉，高山林海终年云雾缭绕，气候适宜，纳了大山之精气的湘西茶叶，自是色泽清润，口味醇香，也亦如深巷好酒香飘域外。

　　当下正是做茶采茶的旺季。茶叶不是别的农产品，极赶季节，过一夜不去采摘，它便老在山上了。老了的茶叶自然就没了品味，贱了卖相，在价钱上要低人家一大截。所以，清明的前后，茶农的心思都在茶山上，特别是女主人们，更是放下了其他一切的农活。先一个晚上已在堂屋坪里将天看了又看的主妇们，知道第二天是个采茶的好日子，天刚朦朦亮，便起来烧火煮饭，麻麻利利将家务事打理好了，带上一大壶老叶茶，背上大背篓，叫上隔壁的妯娌，像赶集一般急急地进山了。正值阳春的茶山穿了盛装，树木都泛着春意，一片翠绿，悬崖上一丛一丛的映山红也鲜亮亮地开放着，长尾鸟，小麻雀在林中欢快地跳跃，白鹭振动双翅划过天空、布谷鸟在树梢婉转着歌喉。埋头在各处山头采茶的女子们置身仙境而全然不知，她们的心思都在满山满岭的茶林里。

　　勤劳的采茶女往往是中午饭也顾不得回家吃的，早上已顺带把中饭也背上山来了，嫌麻烦的带几个蒿子粑粑当中饭。待到下午太阳稍稍偏西，便有女子开始隔着山岭喊“回家啰”，山岭那边也回应着“回家啰”，但就是舍不得茶树上翠嫩欲滴的鲜茶叶，多摘一把就是多摘一把钱呢，口里虽是呼应着同伴，手却加快了速度，像母鸡啄米似地，飞快地捋过一片鲜叶。一天下来，采得满筐满篓，却仍觉不满足，能干、好胜是湘西女子的天性。结伴而归的女子们总是忘不了用双眼掂量同伴的茶叶，明明是不相上下，口里却赞叹着同伴的能干。

　　鲜茶叶是最岂挤压在高温中，高温挤压的鲜茶叶会变黄，如开水焯过一般，成了干烟叶的颜色，这样的鲜叶便没有了加工的价值。所以，茶叶一背回家，便要摊在大大的兰盘里，吹吹风，透透气，风干露水。晚饭后，男女主人皆洗净了手，搬出加工茶叶的一切家什，高矮正合的方桌和板凳搁在灶台的不远处，被擦拭得亮堂的小兰盘摆放在方桌上，男人将抹过桐油的大锅搬上了灶台上。做茶是来不得一点儿马虎的，锅底的火候，鲜茶在锅中翻炒的频率，鲜茶在兰盘中揉搓的力道都是有讲究的。全家人分工合作，无论老少，能上阵的真是一点儿也不浪费。老人坐在灶台边烧火，吐着火舌的火苗将老人满是是沟壑的脸映得通红，一辈子做茶的经验让她喋喋不休，讲述年轻时采茶时的种种风光，有一句无一句地叮嘱儿孙们要怎么怎么做，说得久了，坐在那儿似乎是要睡着了，冷不丁又给灶台里添一把柴火，且添得正是时候，原来，老人是在假寐呢。男人一言不发，一双粗厚的大手在滚烫的锅中下下翻炒，时而，将锅中的茶叶掀起来，在离锅子二尺来高时将手中的茶叶一片一片如仙女散花般散落进锅子。女人的手是最合适揉茶的，柔软的双手力度不大不小，既不会将茶叶揉碎，又将茶叶揉得一根一根很有绵性。一个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厢房里烧火、炒茶、揉茶，像这样的日子，茶农们是很少撺门的，整个村庄月华无声，连各家的大黄狗也都静静地在堂屋口打着盹，唯有昏黄的灯光如星星一般散落在于这飘满茶香的春夜。

　　揉好的茶叶要焙干或是晒干，这也是要看各家所喜。用木炭焙出来的茶叶比太阳晒的要香，晒干的茶叶有太阳味，但是卖相好，特别是毛尖，白中带点儿绿黄的毛尖，一看便知是上品，这功劳要记在太阳的身上。

　　清明前后的茶叶可真是一天一个价。所以，做好的茶叶要及时送到镇上去卖掉。如果你送的日子迟了，虽然茶是上等好茶，精明的老板便有了压价的理由。收茶时节，小镇的街道比往常更热闹。外地的本地的茶叶商人纷纷汇聚于此，老街两边一字儿摆开收茶的兰盘。附近百十里的农户将加工好的茶叶皆送到这儿。这儿的茶叶历来是不愁卖的。所以多数的时候，买主比卖主要热情，收购茶叶的商贩们大清早便守在客车的停靠处，不待茶农们下车，已将他们手中的大包小包茶叶先“抢”过去了。买主呢，自然也不是随便将自家的茶叶贱卖了。当然，小镇人无论茶商茶农都是好性子的，不愠不火，价格谈不拢，不要紧，把茶叶还给你，你拿着货先到处转转，末了，你还真又转回来了。老板笑着接过你的茶叶，按先前议好的价给你过称结帐。

　　十天半月才来一次集镇的茶农们，卖完了茶叶，自然也是不急着往回赶的，要背些化肥种子回去，当然，还有家中的油盐酱醋，老人孩子嘴谗的时兴水果以及女儿家的绣花丝线，都得一并带些回去，要知道，这一季的茶叶钱里可都有他们的辛苦哦。

　　一年一度的茶季总是这样热闹着，尽管现在农村就业的门路多了，特别是年轻人近年来一窝蜂地飞到外面去打工赚钱，对这起早摸黑日晒雨淋的活计是多少有些轻看的。但老一辈的人喜欢，一场清明雨后茶叶疯长起来，不去摘它，光看着就心痛呢。好在现在商业畅通，看到潜力的商人们自是不放过商机，一家家茶叶加厂驻村进寨，原先荒废的茶场也都兴旺起来，茶商们费尽心思，在茶树里间种菊花茶，到了采摘秋茶的时候，一垅一垅的茶树里盛开着白菊花黄菊花，这时候的茶山真像是戴着一个大花冠呢。(朱彩辉)

作者：朱彩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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