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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壳里的记忆

作者:朱彩辉 编辑:redcloud 2010-08-04 17:54:27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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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回家的时候,看到星星的婆婆和她的老姐妹们聚在小区的过道上打布壳。一张一米见方的三合板,一堆洗得发白的旧床单,半盆熬好的米糊。三位老人忙得其乐融融。

  布壳是绣鞋垫,纳鞋底的材料。好些年没有看到有人打布壳了,宛如童年某个生活的场景突然在你面前打开,让你重温旧梦,倍觉亲切温暖。小时候,我的奶奶也是每年都要打布壳的,也是在农历的六月,火烫的太阳,一瓢水浇在石板下,转瞬间便被蒸干,这样的日子是最适合打布壳。早饭后,奶奶便会叫爸爸或是爷爷将内屋的活动门板卸下来,放到坪堂的太阳下,奶奶拿了抹布蹒跚着双脚去清洗门板(湘西这边做布壳有用棕榈打底的习惯,老家那儿则直接将布壳做在门板上,晒好后一揭就下来了)。奶奶在旧时代裹过脚,只能碎步行走,不过她不像大奶奶那样裹得彻底,大奶奶的脚是真正的三寸金莲,走路也是真正的莲步轻移。大奶奶一生打过无数次的布壳,做过无数双鞋子,但她的双脚将她的一生围困在堂屋灶台前,她的目光一生都未曾翻越过她窗前的仙娥山,她一生走得最远的路程不过是自家的水井边。

  做布壳要用熬熟的米糊。米粉是用自家的石磨磨成的。石磨长年四季放在堂屋的角落里,直径不过一尺左右,轻巧灵便,即便那时我还很小,也能勉力推动它。磨米粉,于小小的我,就像是一项好玩的游戏,故总要心急火燎地和姐姐抢着推磨。石磨在我们手中时快时慢地转动,米粉像流沙一般,袅袅地从石磨上飘下。奶奶在一旁边不紧不慢地给石磨喂米,任由我们姊妹在她身边吵闹。奶奶曾因了爷爷的所谓历史问题而颠沛流离,到我们姊妹出生后,才终于得以重返祖屋。在奶奶的心里,或许,她更希望她的生活就像这石磨一样,虽是简单往复的轮转,却转得平实沉稳。

  奶奶将磨好的米粉用冷水放在文火上熬成稀稀的像米汤一样的糊糊。奶奶开始熬米糊的时候,毗邻而居的大奶奶,十一奶奶,还有大伯母会陆续过来给奶奶帮忙。每年打布壳,隔壁的老人们皆会相互帮衬,今天到你家,明天到她家,农历六月的坪堂里,总是晒满各色的布壳,像颜色繁杂的万国旗帜,在六月的阳光下泛着透亮的白。趁着说话的空档,奶奶会把熬糊糊的筷子顺手交到大奶奶或是大伯母的手中,去里屋用像称勾一样的锁匙打开老式的衣柜,拿出一个皮袱。包袱是奶奶的随嫁物品,蓝底白花。这是奶奶衣柜里的华丽深藏,深藏她做新娘时的细细心思,深藏她一生一世的光阴。包袱里是一些平日里积攒下来的碎布片以及用旧后洗得发亮的大块床单。这些东西都是打布壳的材料。米糊熬好了,奶奶和她的妯娌们将大太阳下的门板抬到阴凉处,开始打布壳。如何让布壳不起气泡,以及对于布片大小的利用,老人们总要商量着做着最好的设计。老人们是生活的发明家与艺术家。她们把对生活的渴求,按了一辈一辈传下来的经验,再加些现实的改良,落实在生活的细节里,从不厌烦,从不间断,细碎的生活在她们的人生里开出美丽的花。她们的一生,虽不华丽贵气,却也现实稳妥。

  奶奶的空闲时光都是在针线活里缠绕,即便是到隔壁大奶姐家撺门,手中也总是做着纳鞋底的活计。纳鞋底是个细工慢活,鞋底的千针万线穿越的不仅仅是奶奶一生的光阴,更是对我们绵绵无尽的爱。而在漫漫的冬日,奶奶的针线活似乎是终日不离手的。她叫我们光脚站在报纸上,用姐姐的铅笔描出我们小脚丫一年年变大的形状。用黑色的或是红色的灯芯布做鞋面。用粗粗的麻线上鞋子。昏黄的灯光,暖暖的火炉,奶奶手中牵引着的长长的麻线,一直穿过我童年的冬夜。每一年的大年初一,一双暖和的红棉鞋总是无一例外地摆放在床前的米榻上。记得有一年,奶奶去了远方的姑姑家,没有赶得及给我做新年穿的红布鞋,初一的早晨,我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硬是不肯起床。后来,还是大奶奶把给她外孙女做的布鞋送到我床边,我才肯起床吃饭。在遥远的童年记忆里,也仅有那一次是穿着别人做的鞋过的年。那一年以后,便远走他乡,无有归期。但是,无论我走多远,那些红色的、黑色的布鞋一路陪伴我走过千山万水,让我的人生旅途永远踏实而坚定。

  妈妈是那个时代的新潮女子,忠诚于高跟皮鞋和一种叫工农兵的半筒皮靴,无意于奶奶的手艺,但是,心灵手巧的姑姑在有意无意间接过了奶奶的衣钵。今年春天的时候,先生去看望姑姑和姑爹,又带回了三双厚实的棉鞋。退休后的姑姑不愿意跟随儿女到大城市去,而是依然住在大山中,和姑爹做着世外桃源的夫妻,也顺带用奶奶传给她的手艺点缀自己的生活,温暖我们的人生。

作者:朱彩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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