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乌酉县主管财贸的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卓凡有些头大，一季度眼看着要过去了，可财政税收入库的进度一点也不理想，与去年同期相比少了三千万。对于财政总收入一年也不过三四个亿的乌酉县来说，这三千万可不是个小数目。年初，常委们分工时，卓凡可是在县委书记李成鹏面前立了军令状的，保证全县税收比上年增长百分之三十至三十五，力争财政总收入突破五个亿，再上一个历史新台阶。如今快过三月了，全县税收满打满算才过亿元，就目前这个进度，别说突破五个亿，能与去年持平都很困难。

　　上个星期，财政局长莫强就一季度的税收情况，向卓凡作了专题汇报。乌酉县的税收主要是三大板块：水电、化工、有色金属采选。水电是靠天吃饭的企业，装机容量限定了发电量，而发电量决定税收，去年雨水丰沛，水电税收自然也是满钵满盆，今年最多只能与去年持平。这不，前三个月就没比去年多收一分钱。化工行业倒是因了国际市场行情大涨，税收也跟着水涨船高，增幅达百分之五十，但化工行业税收只占整个税收的百分之五左右，也就是说，化工行业再怎么增长，对乌酉县财政总收入的增长也拉动不了多少。有色金属采选不同，占了全县税收的六成，这些年，乌酉县的财政靠有色金属采选吃饭。卓凡计划着到各个企业去转转，但年初的会议一个接着一个，三天二头地耽搁着，转眼就过三月了。

　　其实，按道理来说，有色金属采选的税收不应该比去年下降。随着金融危机的复苏，铅、锌、锑的价格在逐步上涨，有色金属产量比去年也是有增无减。但问题也正是出在这个价格上。邻县蓝桥，这几年大力扶持有色金属加工企业发展。据说，去年年底，蓝桥县出台了一个新政策，每吨高于市场价200元至500元不等的价格收购外县铅锌锑原矿。乌酉县与蓝桥县依山靠水，几十年前还同属一个县，土改后才分为乌酉、蓝桥两县，乌酉县的鸟儿巢镇离蓝桥县城只有十来公里，比离乌酉县城要近出许多，平日，鸟儿巢镇的居民日常生活物品也大多是到蓝桥县城里去买。鸟儿巢镇是个聚宝盆，自从二十年前，国家地质队在王村勘探到矿藏后，王村及王村附近几个村的有色金属采选企业便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本地的外地的企业纷纷来此安营扎寨，设公司，办矿山，占山为王，各显神通，将王村弄得像个战场般热火朝天，到处烟窗高耸，尾沙如山。鸟儿巢镇也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为全县最大的税收大镇，去年更是厉害，突破二个亿，占了全县财政总收入的半壁河山。

　　蓝桥县的新政策，鸟儿巢的矿主们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就知晓了。那些唯利是图的矿主们很快便开始想歪主意。王村有一条小溪直接通往蓝桥县，以前没有村级公路的时候，进出的货车都是在溪里跑。土生土长的矿主们对这条溪自然是最熟悉不过的了。于是，蓝桥县的新政策出台不久，王村的矿主们便开始暗渡陈仓，将矿石运往蓝桥县，其中尤以王家湾王二的华峰公司最为嚣张。这个心细胆大绝顶聪明的半文盲，是个典型的爆发户，短短几年，硬是将企业从无做到有，从小做到大，到后来，每年也能给财政贡献上千万元的税收。

　　王村矿老大们玩的把戏，前二天终于被鸟儿巢镇政府发现。鸟儿巢镇党委张书记不敢大意，大清早便亲自开了小车，赶到县城向卓凡汇报。卓凡早饭都没有来得及吃，便赶到办公室，听了汇报后，连连道：“真是大意失荆州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边说边用右手连拍自己的脑门，这是卓凡的习惯性动作，每当猛然醒悟，或是心里突然间想到高招时，他总是习惯性地用右手掌拍拍脑门。做事历来雷厉风行的卓凡即刻决定去王村看看。政府大办公室要打电话叫专车师傅来，卓凡一边摆手往外走，一边说：“不用，不用，今天，我的专车司机是鸟儿巢镇张书记。”

　　鸟儿巢镇，卓凡最熟悉不过的地方，他曾在这儿当过七年的镇长和镇党委书记，这儿的每个村，甚至每个组他都去过，鸟儿巢镇绝大多数村民都认识他。王村，卓凡不说去过一千次，也差不多九百九十九次了吧。王村的每一个企业，以及附属这些企业的主要管理人员、每个企业的生产能力，采矿范围，卓凡都了如指掌。卓凡在鸟儿巢镇的七年时间里，大部分精力放在王村，放在鸟儿镇企业的发展上。他扶持企业发展，为他们搭建发展平台，处理企业与企业，企业与当地百姓之间的矛盾，理顺了王村所有企业的关系。卓凡曾经和王村的矿主们开玩笑说，他比王村的企业家更企业家。至于王二，用了卓凡自己的话说，王二肚子里的肠子有几个弯弯，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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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鸟儿巢镇离乌酉县城也不算太远，出了城，上高速跑一刻钟，再下高速，十来分钟便到镇政府。下高速后，张书记问卓凡，要不要先到镇政府去。卓凡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听张书记问话，坐直身子道：“不了，我今天是专程去王村的。先去王村，回来后有时间再来政府看弟兄们。”张书记将方向盘一转，越野车便驶进了通往王村的村级公路。王村以前是端着金饭碗讨饭的贫困村，老百姓一年里有半年靠吃国家救济过日子，这些年好多了，老百姓一边种着自己的几亩责任田，一边在附近企业找份事做，日子倒也过得富足自在。只是，自从有了许多的矿山后，王村再没有以前那样的好山好水好空气了，山上到处都是尾沙坝，到处是冒着浓烟的高耸烟窗，半山腰上的那些责任田，如今已没剩几丘了，不是被企业买过去作了厂房，作了尾沙坝，就干脆啥也不种，让它荒着长草长树，养蛇养虫。不过，溪岸两边的水田，老百姓还是舍不得荒芜的，特别是王家坪，三四百亩田，王家坪人吃饭吃油全指望它了。其时，正是油菜结穗壮籽的时间，青中乏黄的油菜沉沉实实地一路铺满王家坪的溪水两岸。卓凡深深地吸了一口河风，像是对张书记又像是自言自语道：“王村今年的菜油差不多到手了。”“王村人种油菜的好习惯一直没有变。”张书记一边接过话，一边将车子拐上了通往王家湾的溪堤。

　　车刚行不久，便看到迎面走来的王村王支书，张书记放慢了车速，王支书也看到了车上的张书记和卓凡，老支书朝他们挥手，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一脸的络腮胡子花白了他的脸，老支书快六十岁了。卓凡叫张书记停了车。

　　卓凡下了车，老支书快步走过来，老远就向卓凡伸出了双手。

　　“卓书记，我大清早就听到喜鹊叫，心里想，今天会有哪个贵人来呢?想不到是卓书记您啊!”王支书没有叫卓县长，他觉得叫书记更顺口，更亲切，他双手握住卓凡的手，半天也没舍得放开。

　　“老书记，你还是那样健爽啊。大清早的，在忙什么呢?”卓凡也用力摇着老支书的双手。

　　“老啦!老啦!您知道的，农村的事，想做，天天都有。这不，与蓝桥相邻的王家湾那片田，眼看着就要到春插季节了，可今年雨水不多，王家湾的组长给我讲几次了，要村里想想法子。”老支书终于松开了卓凡的手，转过身来与才下车的张书记握手。

　　“哦，村里想到什么办法了吗?”张书记一边与老支书握了握手，一边接过话题。

　　“村里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方法，便是在王家湾溪里修一个水坝，这样，那片田就可以旱涝保收了。”

　　“这个办法很好啊。”卓凡靠着车头望着溪那边，秧苗已齐涮涮地二寸高了。春插在望了，卓凡心里嘀咕着。

　　“可是这修水坝的钱没着落啊，年前村委会在王家湾开了村民大会，要村民筹资，但没有几个村民愿意。我们又找了分管农业水利的黄副镇长，黄镇长说，去年县里冬修只下拔了修水渠的一点点经费。我们这个水坝，算是个大工程，没有十万二十万，怕是修不好。”老支书在两位领导面前喋喋不休。

　　“老书记，修个水坝哪里要这么多钱，三五几万能解决问题吧。”张书记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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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了水坝，还要修引水渠啊。再说了，这个水坝，如果只修个引水坝，或是一二尺高的低坝，费用自然要低了。我们想要修就修个拦溪高水坝，免得大大小小的货车三天二天就把它给辗坏了，等于白修，如果修它一二米高，货车跳都跳不过去。”老支书急急地抢过话来解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卓凡一听到货车二字，立马就想到了王村企业偷运矿石，偷税逃税之事。他灵机一动，即刻有了主意，内心不禁笑了起来，右手又习惯性地拍拍自己的脑门。

　　张书记心想，今天来的主要任务是解决企业偷税逃税之事，水坝之事待他回去后再说。于是，便对老支书记说：“这样吧，你先做一个预算，打一个报告到政府给黄副镇长，我回去后，和其他镇领导再研究一下，另想办法解决。”

　　“我看这个事也是个大事，应该解决。老书记，你先到车上休息一下，我和张书记商量一下。”边说，边朝张书记呶呶嘴。张书记跟了卓凡往前走了几步。卓凡简单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张书记一听，连连点头道：“一举两得，高招!高招!”

　　这棋下一步该如何走，张书记一回到车上便心中有数了。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卓县长，王支书，我看这样好不好，我打电话请黄副镇长和水利员过来，王支书请你通知一下村支两委班子成员，我们一起研究一下如何具体操作，对了，分管财务的史副镇长也得通知来，要他出钱才行。”

　　“修水坝的钱，我来给你们解决。车直接开到王家湾去，今天我们现场办公。”卓凡在心里也有了全盘的打算。王支书和张书记赶紧拿出手机，各自通知相关人员。车子下了溪堤，在坑坑洼洼的河床上颠簸着进了王家湾。

　　一个小时候后，相关人员全部赶到，听说常务副县长卓凡来了，镇长廖晨也和黄副镇一道来了。卓凡和几个镇领导先开了个碰头会，张书记把卓县长的意思给大家作了简单传达。黄副镇长带着水利员以及几个村民，沿着王家湾溪走了一个来回，很快便选定了坝址。卓凡给王二打了电话。一盅茶的工夫，王二便带着几个副总赶到了。

　　王二一跨进大门，便打着哈哈道：“哎呀，我的卓县长，你来之前叫秘书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开车去接你啊。”边说着，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烟来给卓凡递过去。

　　“王总啊，我不抽烟不喝酒的习惯还一直没有改呢，大老总你贵人多忘事了?几天不见，我看你的车高了一个档次，烟也高了一个档次。你不是说，今年来，你的矿洞品位低，出矿少，怎么，你另有发财门道了?”卓凡书记话里有话地用双眼直视王二。

　　“哪里，哪里。我还不全靠你卓县啊。”王二做贼心虚，打着哈哈，在卓凡旁边找了椅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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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今天来就想靠一靠你呢。你们王家湾一百多亩田，连个象样的蓄水坝都没有，你也知道，村民们也不富裕，你叫他们集资修水坝，不是要上房揭他们的瓦啊。你是王家湾第一大富豪，也是唯一的富豪，都说，饮水思源，你自己及你父母哥兄的责任田也都在王家湾，我想，请你赞助自己的村坊修一个水坝，就像是给自己家修一个水坝一样，你说，行不行呢?”

　　王二在来的路上，还与几个副总一起猜测卓凡此行的目的。他们一致以为，卓凡一定是就他们偷税逃税的事兴师问罪来了。一听是修水坝的事，立刻就放下心来。这三个月，王二比去年起码要多赚五百万，修个小小水坝的钱，还不是如水牛身上扯根毛啊。王二一边听卓副县长讲话，一边在心里打着小算盘。

　　“这是我们王家湾的百年好事啊，平日里，我想给王家湾做点好事，积点德，都没有找到机会，今天卓县给我指明了方向，我自然要全力以赴。”王二爽快地对卓凡，又像是对在座的所有人员表态，他的一双眼睛看似不经意地扫视了一下房间里所有的人，心里洋洋得意着。

　　“有成功企业家的风范!你来之前，我们请人预算了一下，包括水渠水坝费用大概要十五万左右。”张书记接过话题。

　　“没问题，我即刻通知会计，叫他明天给你们送钱过来。”王二道。

　　卓凡和张书记同时对王二点头。

　　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村妇女主任过来请大家去吃午饭。这时，张书记和卓凡才记起，他们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怪不得肚子咕咕直叫。

　　饭后，卓副县长又安排廖镇长亲自抓水坝的事，争取在半个月内完工。廖镇长和黄副镇长自然是连连点头答应。

　　第二天，王家湾水坝便正式动工了。廖镇长每日都来王家湾看看进度，黄副镇长和水利员吃住都在村里。工程进度很快，几天时间，水坝便有了雏形，水坝像一条巨蟒一样将小溪拦腰截断。这天，王二有事回王家湾。看到正在施工的水坝，便问黄副镇长，坝怎么还在修。黄副镇长回答他，坝要修二米高。王二一听这话，即刻跳起来对黄副镇长吼道：“修这么高做什么啊?!”

　　“蓄水啊。”王副镇长不慌不忙，继续与水利员放线施工。

　　“屁股大的几丘田，要蓄那么多水干什么?”王二心里恨不得一脚踢倒水坝。

　　“一百多亩田呢，你的屁股有这么大么?”王副镇长笑起来，“再说，这是张书记和卓县长亲自设计的方案，你要不相信，你打电话问一问他们?”

　　王二做贼心虚，自然不敢给张书记和卓副县长打电话，但这个二米高的水坝，他的货车要长个翅膀才能飞得过去，这不是摆明了挡他的财路吗?王二心有不甘，还是拿出手机，给廖镇长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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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镇长是心直口快的人，在电话里对王二说：“你以为你心里的小算盘，县领导不知道啊?!县里正在联合市税务缉查大队，对全县企业一季度的税收进行大清理呢!你就不要打歪主意了。”廖镇长说完，不待王二回话，挂了电话。

　　王二像泄了气的皮球，坐在水坝上半天没出声。

　　半个月后，王家湾水坝如期完工。

　　同时，市税收缉查大队进驻王村。

　　王村老百姓背地里偷笑王二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一个月后，乌酉县也出台了相关政策，鼓励企业生产高精端产品。这是后话。

作者：朱彩辉

编辑：redclou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