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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 费(小说)

作者:朱彩辉 编辑:redcloud 2011-08-31 11:00:42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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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夏天日长夜短,天亮得早,麻雀燕子也起得早,在屋后的栾树上“吱呀吱哎”地唱得欢,秋娥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估摸着该是起床的时间了,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她一边穿衣服,一边咕噜着要丈夫李大贵再睡一会儿。这些日子,李大贵在城里打零工,要乘六点半出发的第一班公交车赶到城里。

  李大贵哪里睡得着,在床上辗转返侧,像烙烧饼一般。近日来,李大贵是又喜又愁,喜的是大女儿小玉考取重点大学了,愁的是女儿们的学费。小玉的班主任张老师送录取通知过来那天,李大贵可真是露了脸,全村坊的人都聚到他家来了,给他道喜,说他夫妻俩将来有得是福享了,就连往日背地里笑他只会养女儿的李胜也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待到客走人散,李大贵重新拿起录取通知书细细阅读,这才想起小玉的学费还没着落呢。虽说是重点大学,但一年的学费也要五千多,加上每月的生活费,一年下来,至少要一万多啊。还有二女儿、三女儿,一个读高二,一个读初三,且都是寄宿,生活费就先不说,老二的学费是二千多,老三说是九年义务制教育,但书费、学杂费、资料费、考卷费等等加起来也要四五百。这一开学,起码要给她们三姊妹准备近万元。李大贵一想起女儿们毫无着落的学费生活费,心里就堵得慌,像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他心上。这些年来,他一年的收入除去家里生活及人情南北的开支,大部分都供三个女儿读书了,特别是近二三年来,女儿们相继上中学后,读书开支逐年增加,每个月女儿们回来取生活费就像取工资一样一文也不能少。上个学期,为了给他们三姊妹凑齐学费,最后还从谷仓里挑了几担谷子卖了才勉强够数。有时候,李大贵甚至有些羡慕隔壁家的李胜,二个儿子,初中毕业后,都去了广东打工,一年下来,也都能寄个三五千回来。李胜说他家是四个人吃饭,四双手赚钱。可是,羡慕归羡慕,现在不比以前,总不能不让女儿们读书啊,况且她们三姊妹个个都是天生读书的料,从来不要他操心,成绩一个比一个好,三姊妹的奖状贴满了堂屋的墙壁,特别是二女儿,每年都有奖学金拿回来。所以,在女儿们的面前,李大贵从来不提半句让她们缀学的话,他总认为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会直,又不是要送女儿们读一辈子书,熬过这几年就好了。

  秋娥洗漱完,麻利地烧火煮饭。她坐在灶边一边不时地往灶里添些柴火,一边择菜。这时节,菜园的蔬菜都出来了,豆角、茄子、丝瓜、辣椒样样齐全,只是没有荤菜吃,尽管过年的腊肉精打细算着吃,也吃不过六月。腊炕上一直舍不得吃的一块腊肉还是小玉她外婆前些日子送过来的。鲜猪肉贵得死,都要十七块钱一斤了,买二十块钱肉也只勉强够一家五口吃一餐。想到这些日子李大贵做零工辛苦,体力消耗大,秋娥起身从腊炕上割下一截腊肉。饭菜出锅时,李大贵也起来了。孩子们都还在睡梦中,秋娥也懒得将菜端到桌子上去,将菜放在灶台上。两口匆匆用了早餐,李大旺看看墙上电子钟,拿起秋娥给他准备好的汗巾出了门。

  秋娥没有去城里打零工,李大旺也不要她去,再说,秋娥田里地里也有做不完的事。李大贵一出门,秋娥便将大可乐瓶里灌满凉茶,走到女儿们的睡房门口,喊醒大女儿,叮嘱她记得喂猪喂鸡,然后背上背篓戴上棕笠进山了。后山冲的一亩秋黄豆在立秋前施过一次肥,过后便再没有空去打理,前几天去收苞谷时,顺路看了看,豆苗倒是青郁肥实,正在开花结荚,不过,地里的狗尾巴草、芭茅草长得比豆苗还高了,再不锄草,地里的肥料都要被野草扯去了。昨天把最后一块地的苞谷掰回来后,秋娥便划算着今天给黄豆苗除草。秋娥是个贤惠能干而又内心好强的人,与大多的湘西农村妇女一样干净利索,无论有多忙有多没闲功夫,都会把脸洗干净把头发梳理得纹丝不乱,穿衣打扮守着农村人的质朴却又总稍带点不露痕迹的俏,下田插秧也不忘随手在自家坪场后面摘一朵桅子花别在发间。养鸡种菜家里地里样样都是里手,样样都不输给别人,吃得苦,吃得亏,话语不多,却很有主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明镜似的。十几年前,虽然农村不再像老一辈那样重男轻女,但大多数人想生个男孩的念想还是很强烈的。秋娥生了二女儿后,按政策是该结扎的,但秋娥不甘心,再说,隔壁李胜的老婆一连生两个儿子更是让她不服气。李大贵是那种容易认命的性格,凡事不强求,随遇而安,对于生了两个女儿倒不是很在乎,但秋娥看不开,她自作主张躲到一个远房老表那里生下了三女儿。不过,为了这个三女儿,她也是吃尽了苦头,当年镇计生办罚款不够,还要拆她家的房子,她和李大贵想尽办法,东挪西借,欠了一屁 股债,三女儿五岁时才全部还清。这二年,三个女儿一个接着一个读初中升高中,秋娥又感觉负担有些重了。秋娥暗暗地攒着心计,别人家多年不种庄稼的山旮旯里的荒地,她开垦出来种上苞谷、黄豆、花生,往年都是一年养二头猪,这几年她一年养四头猪,杀一头做年猪,卖三头给女儿们做学费。现在,大女儿考上重点大学,更让她有了盼头,做什么事都劲头十足。她一个人走在山路上,太阳还在山那边,前面半山腰上云雾缭绕,山冲幽静阴凉,一条丈余宽的小溪在繁茂的野桑树、荆棘丛、毛竹丛下面汩汩流淌,溪对岸的稻禾郁郁葱葱,正结穗壮秄,偶尔有长尾鸟在半空中徘徊,丝丝凉风扑面,秋娥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新空气,加快了脚步。

  二

  七点过十分,李大贵从滨江路下车,横过马路往香州广场走去。街上车来车往,黑色的、白色的、红色的小车一辆接着一辆不得消停,据说有些车一辆都要几十上百万元,李大贵想,一个车轮就够得上他三个女儿的学费了吧?李大旺边走边纳闷地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一刻钟后,他便到达香州广场。这个时节,地里农活不是很多,到城里找零工做的人明显多了,广场上聚满了从市郊到城里找零工的农民。这些人大多穿着洗得褪色的深色汗衫,一律的解放胶鞋,一些人的胶鞋上粘满了风干的砂浆,想必他们在过去的某些日子里一定做过和砂浆或是挑砂浆的工作,有些男人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不多的几个女人特别显眼,她们都背着背篓。打零工的人多数不会手艺,但他们有的是力气,背砖、扛水泥,挑河沙等都可以成为他们养家赚钱的活计,虽然又累又脏,但长年累月的体力劳动,已将他们的体格和思想锻磨成钢铁一般,无论酷暑、严寒,也无论疾病、负担,于他们都只是人生的常态,当然,他们也咒骂,也抱怨,但之后,该干嘛还干嘛,在自己的岁月里风里来雨里去。这一个早晨,他们或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交谈着,感叹着自己之前遇到的主顾的吝啬或苛刻,或一排儿坐在广场的花坛边,相互也懒得说话,各自抽着不带滤嘴的廉价烟或是自卷的烟丝,静候着需要零工的老板们来带走他们。

  李大贵站在广场靠大街的位置,心不在焉地听同伴们扯淡。他不知道今天会找到一份什么样的零工,想着女儿们的学费,他内心祈祷着能有个好主顾。不久,便有一群人跟着一位老板上了面包车,是去河边挑沙,李大贵没上车,他觉得活儿虽然不算累人,但工资太低了,他想再等等,找一个工资高一点的活儿。没多久,又相继来了几个老板,有建私房的、有修保坑的,工资也都是百儿八十元一天,李大贵还是不急,他想找一个超过一百元一天的活计。他像是给自己下了一盘赌注似的,认定会有工资高的活在等着他。他干脆又从上衣袋里拿出他自卷的烟卷,点燃一支,蹲在广场边上,慢慢地吸起烟来。

  一会儿,一辆摩托车停在路边,车上的男子连车也没下,摘下头盔,对着广场大声问:“有人愿意去装卸水泥吗?”广场上无人响应。打零工的人都知道装卸水泥又脏又累不说,水泥有腐蚀性,能将皮肤烧起泡,长期做这种工作还容易得石灰病。李大贵有些犹豫。见没有人回应,骑摩托车的男子又大声向广场喊了一遍。

  “一天有多少工资?”李大贵走到他身边问。

  “按包算钱,一包五毛,一般一天不会少于一百二十元,多的时候一天有二百多元呢。”摩托车男子解释道。

  “行,我跟你去。”李大贵爽快地答应了。骑摩托车的做了一个上车的手势,李大贵丢掉手中的烟蒂,爬上摩托车后座。

  摩托车将李大贵带到建材街街尾处,水泥店在倒数第三间店铺。老板姓王,是位三十多岁的女子,带他来的,是女子的丈夫,姓蔡,在市教育局工作。水泥店连个店面招牌也没有,不过,像这样的店铺,还真是不要什么招牌,打开店门,一屋的水泥便是最好的广告词。店铺里黑咕隆咚的,未曾装修过,地板和墙壁还是水泥地,水泥墙,水泥从卷闸门口一直码到最里面的墙壁。店铺外面用彩色塑料布草草地搭了一个棚,棚下摆了一张桌子,三张椅子。王老板倒也和气,招呼李大贵先坐一会,并问他是哪个村镇的。李大贵告诉她,自己是乌酉镇梅树湾人。

  王老板连忙道:“啊哎,怪不得你姓李呢,我外婆家也是梅树湾的呢!”

  “是吗?那你外公叫什么名字?”

  “李贤树,认识不?”

  “认识,识识,本家哩,没出五服的。按班辈来论,我该叫他叔呢,他去世好几年了,做了一辈子老师,是我们村里最有学问的人呢。”李大贵即刻觉得与王老板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是呢,是呢,就是他。啊呀!这世界还真小哦,找来找去,竟找个自家人来了。”王老板边说边起身给李大贵倒水。

  一会儿,一辆买水泥的小货车停在了水泥店门口。王老板与来人谈好价格后,便叫李大贵装车。李大贵立即走到小货车后面,打开小货车厢的后门,从店里拖出一块跳板,搭在车上,将水泥一包包从店内背上货车。水泥五十斤一袋,李大贵双手抱起一袋觉得轻飘飘的,便一次扛两袋。客人只买十多包,不一会儿,便装完了车,可李大贵的身上,头上也是灰蒙蒙的一片了。水泥店的生意还真是好,货车来来去去,虽然,多数买主要货不多,十包二十包的,但也是源源不断,一个上午下来,李大贵背了不下二百包水泥。不过,别人也认不出李大贵了,不仅衣服、裤子、鞋子上落了厚厚一层水泥,鼻子、眉毛、嘴唇更是面目全非,全蒙上了水泥,两只大眼珠镶嵌在一片灰尘中显得格外大,格外明亮。

  十一点半,秋娥仍在黄豆地里锄草,太阳早已爬上了山顶,火辣辣的阳光直直地晒在她的背膛和双臂上,感觉生生发痛,尽管秋娥穿着长衣长裤,戴着棕斗笠,但全不管用,山冲里没有一丝儿风,立在密不透风的豆苗里,只觉有一股热浪裹着下身,把她的双腿全汗湿了。可是,黄豆地还只锄了不到一半,这个鬼天气,天上像是挂了十二个太阳,连山冲里的蝉都热得做鬼叫,让人听得心烦。看来,明后天还要来干半天才行。秋娥把扎成一把一把的准备给猪吃的嫩草放在背篓里,又到田埂上摘了一捆豆角,这种大太阳做盐豆角最合适,冬天女儿们从家里包些干菜到学校吃,也可省些生活费。秋娥做什么事都有划算,她牢记一句古话:吃不穷,穿不穷,划算不好一世穷。不过,有时,秋娥也挺纳闷的,她算是有划算的了,可家里却并不富裕。

  三

  中午,水泥店里的生意总算是告一段落,王老板的丈夫老蔡送中饭过来了。按做计件活的老规矩,李大贵的中饭自己解决。王老板倒也大方,说是头一天请他吃盒饭,李大贵赶紧客气地谢绝了。李大贵是那种本分得有些木讷的人,不善言谈,在对外的交际上甚至比不上秋娥。好在,水泥店的斜对面就有一家便民盒饭店,要解决中饭还是挺方便的。李大贵在店后面洗了手,和王老板两口子招呼一声,便横过街,吃中饭去了。

  此时,正是用餐的高峰期。附近的小四轮货车司机、拖板车的师傅、装卸工人等等五花八门的零工们都到这儿吃中饭来了,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零工盒饭店。店外人行道上横七竖八地放着二三张桌子,几张长板凳。有二张桌子上已坐满了人,他们都像李大贵一样,浑身上下灰朴朴的,锯木灰,沙浆,泥土糊满了他们的脸上身上,他们的后背可能是汗湿的次数多了,汗渍浸出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白圈圈,像是画了地图似的。但是,来店里吃饭的人都无心去管别人脸上身上的泥土污渍,他们都各自埋头在自己的中饭里。李大贵走进店里,案板上摆了十来钵菜,拿菜勺的女人看到李大贵走过来,随手取过一个泡沫盒子,也不言语,勺子举在半空中,等着李大贵点菜。豆豉、苦瓜、鱼儿辣椒、甜菜…………李大贵每念一道菜名,拿菜勺的女人便飞快地舀一勺菜放进盒子,舀完甜菜,未待李大贵念下一道菜,拿菜勺的女人便道:“您要是只吃四元一餐的,就只有这几个菜了。再加一道菜,就要加一块钱呢。”李大贵看看案板上的菜钵,又看看泡沫饭盒里的菜,然后说,我就吃四元的。拿菜勺的女人将菜盒递给了李大贵。李大贵给了钱,拿着盒饭,装了饭,在店外找了个空位子,和其他民工一起吃起了午餐。

  李大贵吃完午餐,回到水泥店里,王老板的爱人也回单位上班去了。下午的生意明显要清淡许多,但一天下来,李大贵的收入也有一百三十多元,这是李大贵入夏以来收入最高的一天。傍晚收工的时候,王老板和他结算工资后对他说,如果他愿意,明天还可以过来。李大贵满口答应了王老板。

  李大贵搭最后一趟班车回梅树湾。当他蓬头垢面地站在妻女们面前时,扎扎实实把他们吓了一大跳。李大贵从口袋里摸出钱给秋娥,秋娥拿着钱既高兴也有些心疼,叫大女儿小玉赶紧多提二桶水给李大旺洗澡。

  晚上,一家人都在火堂屋看电视。这是李大贵一天的幸福时光。三个女儿都在身边,大女儿懂事,二女儿聪明,三女儿最漂亮,还是个鬼精灵,嘴巴很会哄人,最晓得讨李大贵欢心,一会儿给李大贵倒茶取烟,一会儿又抓一把煮花生放在李大贵手里。这些日子,娱乐频道隔三差五地直播《快乐女生》,本来李大贵是不喜欢看这类节目的,但女儿们喜欢,《快乐女生》一开播,三女儿就黏在他身边,撒着娇做着十二分夸张的表情,李大贵最后都会依了这个宝贝女儿。三女儿倒也现学活用,常常会摹仿着电视里选手们的动作音调来个人即兴表演,逗得李大贵两口子合不拢嘴。家人看电视的时候,秋娥双手也不闲着,忙着她的十字绣。十字绣是这二年才兴起的,秋娥以前纳鞋垫,在鞋垫上绣鸳鸯绣双喜字都不用描图打底,十字绣有现成的图样,秋娥看别人绣了几针就会了。开始,她还只是绣着好玩,绣一些简单的如单朵郁金香、小熊宝宝、倒福字装饰女儿们的房间。一次,村妇女主任偶尔到她家,看到她绣的针脚平整匀称,挑针、勾边、走线都有板有眼,便介绍她到市妇联创办的一家手工作坊,从作坊领原料回来加工。秋娥抱着试试看的想法领回几幅图样,闲下来时便绣几针,绣好三四幅后,送到手工作坊去,竟也有三四百元的收入。秋娥尝到了甜头,从此更一发不可收拾,绣十字绣的劲儿更大了,绣针一拿上手便舍不得放下,李大贵常常睡一觉醒来,秋娥还在火堂屋挑灯夜战。现在秋娥绣的都是挂客厅的大画,上个月她绣的一幅“蝶恋花”和一幅“观音赐福”更是让人爱不释手,大家一致称她绣出了灵气,那幅“观音赐福”当场就被人买去了。不过,这夜,秋娥没有绣十字绣,而是找出一件不用的旧衣,给丈夫做了一个带披肩的鬼子帽,戴上鬼子帽,李大贵的头上身上就不会落那么多水泥了。

  四

  接下来的日子,李大贵都在王老板的水泥店里做活。每天的收入有多有少,不过,最少的时候,也有百来元。活儿虽然累点,脏点,但李大贵管不了那么多,现在,李大贵最在乎的是每天的收入,他想尽量多赚些钱。他在心里都计划好了,按现在每天的收入计算,到开学,至少小玉的学费不会差太多的。

  这天,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水泥厂送过来一车水泥。王老板怕李大贵一个人卸不完,准备到附近再请几个零工。李大贵连忙对王老板说他一个人就行,不需要请人,他一定能赶在关店之前全部卸完。这些日子,王老板偶尔和李大贵聊天,知道李大贵有三个读书的女儿,家里等着钱用。王老板顺从了李大贵的意思,让他一个人卸。李大贵即刻戴上鬼子帽,从店内搬出跳板搭在车上,以小跑的架式干起来。往日,李大贵一天装卸二三百包水泥,好象也没花多少功夫。这五百包水泥堆在一起,似乎一下多了许多,也重了许多。李大贵来来回回跑了几十趟,背得气喘嘘嘘,衣服全湿透了,擦汗的毛巾拧得出水,但货车上的水泥却如蚂蚁啃大山,还只搬完了货车的一个角落。时间过得飞快,太阳很快便偏西了,建材街的大多数店铺都开始关门,王老板看李大贵一时半会也卸不完,便叫李大贵赶紧背,她先回去吃晚饭。李大贵内心有些后悔不该一个人揽下这么大的活,王老板虽然没说什么,但心性忠厚的李大贵觉得耽误了老板的关门时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加快速度了。李大贵如上了法条的机器,在货车与店铺间上上下下,来来回回飞快地跑。当王老板吃完晚饭回到店里的时候,货车上的水泥也没剩几包了。不过,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王老板收拾店铺外面的桌椅,李大贵搬完最后一包水泥后,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用毛巾擦了一把汗后,便去搬跳板,李大贵感觉右手累得都抬不起来了,便想用左肩膀将跳板扛起来,他弯下腰,左肩扛住跳板,腰身用力往上一抬,他的左手还没有来得及抓稳跳板,跳板便飞速从他肩膀上滑下来,“啪”地一声砸在地上,李大贵“啊哟”大叫一声。王老板听到叫声,回过头来,李大贵已倒在地上,跳板压在他的左脚上。王老板连忙跑过去,搬开跳板,扶起李大贵,可是,李大贵的左脚根本站立不稳,王老板一面扶住李大贵,一面大声喊隔壁店铺的小吴,正在吃晚饭的小吴端着饭碗跑出来,看到眼前的景象,立即放下碗跑过来帮忙。二人一起将李大贵扶到马路边,王老板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关了店门,一边给老蔡打电话。小吴挥手打车,很快,一辆的士停下来,李大贵在他们的帮助下,慢慢挪进车内。

  好在医院也不远,王老板和小吴将李大贵扶到急救室,李大贵痛得打颤,脚背已肿得像个馒头。医生简单地作了清洗后,又连忙开了单子,叫他去做X光。小吴看到李大贵痛苦的样子,从急救室的走廊推来一辆备用轮椅,将李大贵推进了放射室。没有多久,X光的结果出来了,李大贵左脚跗骨和趾骨骨折。医生给他的脚打上石膏,输上液后,李大贵才感觉疼痛有所缓解。后面赶来的老蔡给李大贵办了入院手续,大家一起将李大贵送到病房,李大贵这才想起,他这个时候还没有回家,家人一定很惦记了,便借了王老板的手机给家里打电话,秋娥自然吓得半死,电话里已透出哭腔,还是小玉沉着,赶紧从妈妈手里接过电话,了解大概情况后,便给李大贵收拾了一套换洗衣服,陪着妈妈租了一辆摩托车连夜赶到医院。

  五

  第二天大清早,王老板和她先生老蔡又到医院来看李大贵。李大贵一家三口正要吃早餐,王老板问了李大贵的伤势后,便催促丈夫老蔡去香州广场请零工,一听到王老板要请零工,秋娥想都没想就问王老板:“我去行不?”王老板和老蔡同时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秋娥。

  “别看我个子不大,力气可不小,在家里要挑百五六十斤一担的谷子呢。”秋娥怕王老板不肯请她,赶紧毛遂自荐。李大贵没吱声,心里虽然也不是很愿意秋娥去做装卸工,但也不好反对,他知道,妻子一旦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再说,现在女儿们等着钱读书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看,你走了,谁来照顾他呢?”王老板呵呵笑道。

  “我们家小玉啊,你别小看她,她样样都做得来的。”秋娥指了指正在给李大贵准备早餐的小玉。

  “行!也免得我们再去请人。”王老板爽快地答应了。

  秋娥见王老板答应了,赶紧吃了几个包子,然后从床头取了李大贵的鬼子帽,和小玉交待了几句后便跟着王老板去了水泥店。

  秋娥也确实没有说谎,她的力气虽然没有李大贵大,但也做得并不是太吃力,一次扛不动二包她就扛一包,只不过多背几趟而已,也没有耽误王老板的生意,一天的收入自然和李大贵以前差不多。秋娥唯一不习惯的是水泥店的灰尘太厚,无论她怎么注意怎么小心,一天下来,都是灰头土脸的。

  小玉在医院照顾她爸,一天,趁着她爸没打针的时候,穿过长长的街道,来水泥店看她妈。这天刚好王老板的先生老蔡也在店里,老蔡问起小玉读书的情况,当他知道小玉考取的是重点大学时,忽然想起政府部门和教肓部门正联合发起助学行动之事,按了小玉家目前的家境,虽然不算是最贫困的,但也可以列为帮困的对象啊。于是,老蔡便对秋娥和小玉说他们可以打个申请报告。秋娥马上来了兴趣,请教老蔡该如何做,老蔡便如此这般一一地教给秋娥和小玉。在旁边一直听着的王老板是个热心肠的人,并且想到与小玉一家还沾亲带故的,便一个劲地替秋娥说好话,要老蔡给小玉帮忙。老蔡虽没有许诺一定办成,却也答应去相关科室打打招呼。秋娥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结巴着感谢老蔡。第二天秋娥拿了盖着村、镇的申请报告请老蔡带小玉去教育局时,还特意从家里给王老板背来了丝瓜、豆角以及几十个鸡蛋。

  李大贵在医院住到第五天便住不下去了,他被每天早上护士送过来的结算单吓倒了,他每天输液、吃药、换药,加上床铺等等七七八八的费用总共要花一百多元。他想,他每天一分钱没赚,还要给医院倒贴一百多,他要是再住个十天半月,那他这些天的零工都是替医院做的了。李大贵坚持要出院。秋娥心想伤筋动骨一百天,李大贵的脚也不是十天八天能好得了的,回家敷些草药擦些药酒兴许好得还快点,也就替李大贵办了出院手续。

  接下来的日子,秋娥和他们村里打零工的人一起,每天吃了早饭坐第一班车赶到城里,不同的是,她不要去香州广场临时找工作,而是直接去王老板的水泥店,到了中午,也像李大贵一样,到对街的便民盒饭店吃中饭。秋娥慢慢习惯了这份工作。并且,秋娥的手脚更勤快,心也更细,店铺没有生意的时候,她便把店铺里的散装水泥,用蛇皮袋一袋袋装好,还记得时时把店铺外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洒上水。这样,水泥店再也不像以往一天到晚总是灰雾沉沉,现出清清爽爽的面貌来。

  半个月后,小玉到教育局参加贫困大学新生助学金发放仪式,领回了3000元助学金。

  李大贵也能拄着拐杖在自家院子里走动了。

作者:朱彩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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