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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儿已不在山坡吃草

作者:蒋藕清 编辑:redcloud 2012-02-21 09:17:09

  一日,我突然瘫倒在地,同事们把我抬到医院做CT。那位年轻白净的女医生,拿着片子,仔细地端详了一阵,说:“腰椎间盘突出”。她再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又说:“这应是小时候脊椎受过重力造成的。”她顿了顿,疑惑地问:“您咋会有呢?”

  我告诉她,我小时候放过牛。

  “就你?放牛?”她瞪大了眼睛,表现出十二万分的不相信。

  真的,我真的放过牛。

  那时,生产队有十几头黄牛,三头水牛。队长分派邻居桂生伯放水牛。而黄牛呢?就麻烦了:一个男劳力放吧,牛太多管不住,经常偷吃庄稼,而且很辛苦,谁也不愿意。队长就叫两个妇女放,牛虽然管住了,但多耽误了一个劳动力。正在队长纠结此事时,我的父亲自告奋勇应承了这事。条件是报酬必须为两个女劳力的工分,合十四分。队长见父亲已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既担当了重任,又节省了劳力,想想也就答应了。

  自从父亲接任牛倌后,十来岁的小哥,虽正是上学的年龄,但那时学校乱哄哄的,没正经上课,便经常被父亲叫去帮忙,像围山打猎一样守住某个垭口或山弯处,不准牛越过而偷吃庄稼。父亲便可去砍柴,或种自留地了。日子久了,小哥对付牛越来越有办法。他给每头牛都取了名字,还有奖罚制度,如,一行牛走在田埂上,田里那绿油油的含苞抽穗的禾苗,是何等的让牛们垂涎欲滴啊!小哥骑在最后一头牛的背上,怀揣着鹅卵石,眼睛注视着每头牛的动静。只要有哪头牛敢有野心,随着小哥的“找死”一声断喝,一块石头从怀里飞出,会准确地砸在这头牛的头上。其它牛见状,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只好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当然,一开始并不是这样,也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如有头叫“甩甩”的黄牯牛,三四岁吧,一身黄中带红的皮毛,调皮得很。尾巴长长的,总是打着圈儿甩过来甩过去的。小哥叫它“甩甩”。一天,这甩甩仗着自己年轻貌美,竟藐视我小哥的威严,从田埂上走过时,目中无人地扯吃了几棵秧苗。这还了得!不给点王法岂不是反了天了!一脸铁青的小哥,把甩甩拴在树上,割来一捆嫩草,放在甩甩面前。怒火冲天的小哥举起鞭子,一手指着甩甩,喝道:“你吃啊!你吃啊!看老子今天不揍死你!”

  小哥充起了“老子”,其实,当时的他并不知道老子是何意。那甩甩一开始还偷看几眼,伸出红中带白的长舌头想吃,但每看一眼都会付出沉重代价———嘴上挨几鞭子。直到它耷拉下眼皮,再也不敢看那捆嫩草才作罢。

  一段日子后,父亲见小哥管牛有方,干脆就叫小哥全权负责,自己全身而退去淘金了。

  小哥接管牛倌时,学校已停课了。我也不用去学校了。干什么呢?我想:我是不跟小妹玩的,她爱哭,她一哭,父亲就骂我。我烦死她了。好动的我心生一计———跟小哥去放牛。

  邻居桂生伯的女儿春娥比我大两岁,也没上学了。她父亲叫她跟我们合伙去放牛。这下,我们的队伍声势浩大了。早上,二十来头牛一起从栏里开出,一路纵队,走在长堤上,叮叮当当!好壮观!敦实,精明的小哥依然骑在最后一头牛背上,怀揣石头,不时点着某头牛的名字,警示它们:小心挨揍。好威风啊!那摸样俨然是一位出征的将军。

  我好羡慕,也很兴奋。我缠着小哥,也要骑牛背。哥不准,说我会摔下来的。无奈,我和春娥只好跟在后面,就像伺候皇上的两个宫女。

  这么多头牛放在一起,还要让它们吃饱,须得找一个水草多的地方。那就只有一处叫“北峰老”的大山了 。

  “ 北峰老”海拔多少,我也说不清,反正是本村最高的一座山。它南北朝向,绵延数十里。以峰顶为界,东面是悬崖峭壁,属五强溪镇管辖的邻村。也不知是哪辈人,在本村这面坡上全种了油茶树。父亲说他也不知道是谁种的。这茶树林,人们除了秋天来摘茶果,平日人迹罕至。由于茶树成林,树冠遮天蔽日,密密层层,年代又久,林中倒也空旷。

  北峰老山腰正面有一个较为平坦的大弯。弯里有十八行茶树,因此,人们把这弯叫“十八行”。这十八行是放牛的最佳场所。我们把牛赶进弯口,便不用管牛了,就开始了我们一天的工作了。

  先是烧炭。小哥叫我坐在弯口的草地上休息,只要注意不让牛出弯口就行了。他和春娥去砍柴,只要刀柄那么粗大的。砍回柴,小哥就叫春娥把柴截成四十厘米长一段一段的,自己则在弯坎上挖窑。这叫拱窑:就着山的坡式,先挖一个四十厘米见方的大洞,洞里侧再掏一个洞眼,通向外面。小哥叫它“烟囱”。然后,再在大洞的近左侧挖一个小洞。小洞的右里侧开一个口子,与大洞相通,这个口子叫“火门”。挖好了窑洞,就该装柴了。小哥把那截好的木柴一一竖着放进大洞,在接近火门的地方,放一些干树枝,说是容易接火。装好木柴后,就把大洞的门密封好,剩下来只要从小洞烧火了。小洞的火苗从火门舔进去,引燃了大洞的干柴,不一会儿,烟囱里便冒出了滚滚浓烟。小哥说那是窑柴接火了。再过一会儿,那浓烟渐渐淡了,清了。小哥说,可以封窑了。哥找来一块石板压在烟囱口,还叫我到弯沟里掏些稀泥糊在石板周围,最后熄灭小洞的火。大功告成,小哥拍拍手,宣布:“明天来出窑”。

  烧完窑,时间还充足得很。我们就去喝茶蜜,采野果。那茶树花似乎一年四季都有,白花花,漫山遍野。小哥砍来一棵巴茅,抽出芯,断成五寸长的一段,就是吸管。哥给我和春娥各一根,叫我们去吸茶花里的糖水。多甜啊!那是我今生喝到的最好的糖水了。喝够了,我们又去采野果。茶林中,一年四季都有野果。春有茶包,茶片:夏有三月泡,插秧泡,龙船泡:秋有酸枣,板栗,野梨子,冷饭坨:冬天有地枇杷,粟米泡~~~~~

  吃饱了,喝足了,接下来就玩“空中飞人”了。我们爬上一棵茶树,站在树枝上,然后纵身一跃,飞到另一棵茶树上,很是刺激。每次玩的时候,小哥总会把两棵树之间清理好,不能有石头,树桩什么的,有时还铺上一些柔软的茅草。有日,我一失手,被树枝弹出了安全地带。我躺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这次失手,给我留下了终身纪念。

  有时,我们还爬到山顶,那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实在无法形容。我们坐在树杈上唱歌。树枝一摇一晃的,很惬意。我们扯着嗓门引吭高歌。五音不全的歌声吓跑了林中的野兔,惊飞了树上的小鸟。记得后来我读师范时,在一次元旦晚会上,我曾高歌一曲:“马儿啊!你慢些走~~~~~”其中,那几句声情并茂的“没见过~~~~~”,响彻屋宇,歌惊四座,撩起了人们对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遐想。我想我这高八度,一定是在那茶树上练成的。

  在晴天里,没有太阳,也没有雾的时候,站在山顶,极目远眺。天际处,一马平川,其间有一条不见尽头的白带。我很是惊奇,问小哥,问春娥,那是什么?他们都答不出。回家问继母,她说:“那是常德的河”。“常德?”从此,这个充满神奇,充满幻想的地方,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长大了,我一定要去那里看看。

  傍晚,牛吃饱了,都集结到了弯口。小哥清点牛数后,把前天的木炭用野藤缠好,捆成一小捆,绑在那头最老实的母牛背上。因它胆小,不会钻刺蓬,炭不会弄碎。砍来的干柴则绑在其它牛背上。一切就绪后,随着小哥的一声口哨,牛们浩浩荡荡,呼啸着,奔下山去。只是这时小哥不再骑牛背了,因为全是下坡,那样危险。

  关好了牛,该回家了。小哥扛上柴,提着那小捆炭,捆在腰间的刀和刀夹,随着脚步很有节奏地拍打着他的屁股。一身脏兮兮的我,一副衣锦还乡的神态,笑盈盈地跟在小哥的身后,意气风发地穿过石径小巷往家去。走到那口池塘边,远远地就能看到小妹站在朝门边,眼巴巴地望着我们。跨进大朝门,我会自豪地从衣兜里摸出一把野果子塞给小妹。小妹接过野果,似乎还不满足地跟在我们身后嚷嚷:“还要!还要!”院子里,邻家嫂子见了我们,会惊呼:“哇!花猫回来了!”进了屋,继母一见,定会仰天长叹:“小祖宗哎!你那两个小鼻眼比煤窑还黑呢!”

  这样快乐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一天,队长来我家对父亲说:“大队支书开了会,学校来了新老师,叫孩子们去上学呢”

  我便从此离开了茶树林。

  去年,我家出了事。小哥来看我。他年近花甲,依然身板硬朗,精神矍铄,如今还在一家建筑队里作技术指导。看到他,我不仅潸然泪下。饱经沧桑的我又想起了那悠悠茶树林。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我更多么希望小哥能带我回去,回到童年,回到那给我无限快乐的茶树林。倘若今生还有这等快乐,我宁愿用生命的代价来换取。

作者:蒋藕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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