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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人物纪实之三——袁跃国

作者:蒋藕清 编辑:redcloud 2012-08-20 15:2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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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跃国是我儿时的一位老师。常德桃源县人。那时的老师不大提倡也不要求讲普通话,所以,他上课一口纯正的桃园音调,抑扬起伏度很大,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唱歌一样。一副老花镜总是松垮地架在鼻尖上。看人时,勾下头,一双眼球从镜框上方翻出来,那白眼球一轮一轮的左右滚动,半晌,嘴里才会发出话来“搞么——得!”他看书或批改作业时,仰着头,双眼眯着,成了一条线。如果不是手中的红笔在打着勾叉,你会以为他睡着了呢!

  他有个女儿,小名叫喜儿,长得很漂亮,跟画儿上的一样。我们同年,自然也是同学了。我们从小学一直到高中毕业。之后,适逢上山下乡,她去了桃源,我回到家乡,从此没再联系。

  我的父亲跟袁老师关系极好。或许是他很敬重有文化的人,更或许是因为我的母亲也是桃源人,爱屋及乌吧,常常将袁老师请到家里来,给他“翻螃蟹”吃。所谓“翻螃蟹”,其实是指一种油炸食品。就是将老南瓜去皮,去瓤,再把又红又黄的南瓜肉切成细条,放进调好米糊的盆里,和弄几下,然后,用筷子一箸一箸地夹到油锅里炸。那金黄的横七竖八的南瓜条,如同螃蟹的脚,因此而得名。

  星期日,我常常去学校和喜儿玩。袁老师许是因为他和我父亲交情的缘故,会热情地找出一些喜儿的小人书和画册给我看。在这里,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我的世界以外的稀奇而美妙的东西。这些稀奇的东西滋长了我的猎奇心。我如饥似渴的,近乎贪婪地读着这些书。在书里,我粗略地认识了力大无穷的鲁智生·,神机妙算的诸葛亮,七十二变的孙悟空,可怜兮兮的孟姜女~~~~~以至于后来,我的猎奇心越来越膨胀,像猎人一样四处搜索着书,不管看不看得懂,都会找来读。中学时代,我如饿狼般地允吸着校图书室里的书,常常老师在上面讲ABC,我在下面捧着书,去了另一方天地。想想,袁老师那时是用这些小书来款待我这个他朋友的女儿。他根本没想到他的这些书,对我的影响是何等的深远。可以说,我后来酷爱文学,并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是与他分不开的。

  学校坐落在本村中部的“小河潺潺”的岸边上。解放前,那原本是蒋姓人的祠堂。解放后,便成了学校。一排三间的小木屋,两边的厢房做了老师的厨房和卧室,中间是堂屋,比较大,就成了教室。一至五年级的学生都密密地挤坐在这里。所有的课程都是袁老师一个人教。记得那时没有什么副科,我们瘪瘪的书包里只有语文和算术。袁老师怎样教语数,我已记不得了,但他的音乐课,我却是记忆犹新的。上音乐课不分年级,各年级都唱。没有音乐书,任凭老师唱一句,我们便鹦鹉学舌般喊一句。一首歌唱会了,竟还不知道歌意是什么。记得有一日,袁老师教我们唱《毛主席来到咱农庄》“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毛主席来到了咱农庄~~~~~”袁老师坐在讲台前的太师椅上,木然的神情,微闭着的双眼盯着手里的一本小书:“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没有断句,我们也听不清是什么歌词,就咿里哇啦的含糊着,然后用力爆发出末尾那一个字:“黄——”,“庄——”。真是"歌声振林樾。”唱到后来,许是他唱累了,只见他勾着头,闭着眼,镜框成了一架小秋千,吊挂在空中。手中的小书掉在讲台上。这时,许多大同学悄悄起身溜出了教室。我跟在小哥的身后也溜出了教室,来到学校旁边的山岗上玩。这山岗上有一座宝塔。宝塔不高,只有几米高。我们欢喜的在宝塔里“挤油渣”。若有风吹来,宝塔角上的风铃就会摇响。孤陋寡闻的我们异常兴奋,觉得如天籁一般。站在宝塔旁,听着丝竹般的风铃,顾望着山脚下的潺潺清流和如碧波的田野,心里总会泛起一股莫名的躁动。

  那时的我们从未见过篮球、乒乓球之类的体育用具。课间,我们的体育活动便是在教室门口的三十多平米的地上,跳房子、捉强盗、挤油渣。

  冬日里,山风冷。我们又穿得单薄,总是耸着肩,瑟缩着。一下课,我们就飞奔出教室挤油渣:自然组合,分成两组,一字排开,双方背靠在板壁上,双手抱肩,鼓着腮,用肩或臀部使劲挤前面的人,一个挤一个,力气小的,不时被挤爆出来,算是淘汰了。小哥力气大,我每次跟在小哥的身后,我们每次都是赢家。我们个个挤得满脸通红,口吐热气。

  有时,我们挤得太投入,竟然没听见袁老师摇铃。这时,袁老师会走来,一双白眼球从镜框上方翻出,瞪着我们,打闷雷似的“还在擦痒啊!”我们嬉笑着,作鸟兽散般跑进教室。

  放学了,回到家。继母总会嚷嚷“昨天才补的衣服,今天又破了!你们在学校跟牛打架啊!”

  一日,袁老师从公社开会回来,向我们传达新精神。他说:“这次上面说了,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有时可叫同志,也可叫名字~~~~~~”小哥听了,觉得很惊奇,也很兴奋。他“倏”地站起身来,说:“那我以后可以叫你袁跃国了吗?”话音一落,全场愕然。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袁老师。只见他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铁青,一会儿苍白,半晌,他喃喃道:“上面说可~~~~可以~~~~~”

  · 此情此景,小哥也自知闯了祸。放学一回家就没了踪影。天黑了,父亲散工回来,不知谁已向父亲告了密。父亲闷声不响地吃了饭,洗了澡,然后握着一根竹片很威严的坐在屋子中央,指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去,把那畜生给我叫来!”我知道,父亲要对小哥动家法了。我颤颤兢兢地说:“小哥不见了”。火山终于爆发了,父亲咬牙切齿地咆哮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老子要弄死你~~~~”四邻们听着父亲的咆哮,有的叽叽咕咕低声议论着,有的摇头,没有一个人上前劝解我的父亲。

  这一夜,小哥没回来。第二天,我在学校,袁老师轻声而小心地问我:“你哥回家了吗?”我摇摇头:“没有。”“哦————”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色异常凝重。

  这一天,小哥仍没回家。父亲还在生气,也不出去找小哥。晚上,袁老师来了。父亲很是惭愧,气愤地说:“这个狗东西,我要弄死他!”袁老师连连摆手:“不呢!不呢!小伢子懂什么呀,要怪也只怪我,不该把那些话讲给伢儿们听的。”然后,他低声地近乎哀求般地说:“老哥,我求你把伢儿找回来,不然,这事要传出去,上面知道了,非把我当黑典型批斗呢!”

  知子莫如父。父亲在生产队的牛栏屋顶上的草窝里找到了小哥。

  从那以后,小哥就离开了学校,开始了他漫长的放牛娃的生涯,再也没有回到过校园。没多久,学校的板壁上贴满了大字报,越贴越厚。我们没地方挤油渣了。再后来,袁老师带着喜儿走了,我也跟着小哥去北峰老放牛了。

作者:蒋藕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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