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安村，位于巍巍雪峰山深处的一个山旮旯里，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山村。但在我心中，却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年纪越大，心中越是挂记着那个地方。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桃安发现白钨精矿。一群群天南地北的青年男女，来到这里开发矿业，在轰呜的开山炮中，在矿山的怀抱中，孕育了第二代矿山人。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孩子们，称为矿山子弟，在他们身上，从小就烙上了矿山的印迹。矿区红火了十来年，六二年矿区下马，人员全部撤离。从那以后，再回桃安，只在梦中。

　　闲暇的日子里，我常常想起那个山旮旯，还有那个小山村。它就像一幅美丽而又凝重的山水画卷，沉沉稳稳地装在我的心里，挥不去，抹不去。

　　阳春三月，阴雨绵绵，薄凉。我和贺再华商量，邀几位在矿区长大的同学，决心重回矿区，到那里走一趟。连看了几天天气预报，都是阴有小雨，那些天白天阴天，晚间小雨。选择了个星期天，也希望能是这样的天气。七个老同学，清一色花甲之人，既不逃避什么，也不为了出来“散心” ， 而是出来寻觅，寻觅童年的足迹，年少的时光。

　　雨点落在车窗上，雨刮器来回地刮着雨水，坐在车中，期盼雨水能够停下来，可是不遂人愿。老同学们平日里难得相会，今天相聚，欢乐写在了脸上，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叫着幼时的外号，回味着儿时趣事。就连平日里晕车的曾晚娥，今天感觉也是良好。

　　车行一路都是山，丛林满目青翠，绿得叫人喘不过气来。越往山里走，山色越来越矜持，春色越来越透明。

　　公路凹凹凸凸， 汽车在绵连小雨中往上蹦跶着。经千斤园，过东安溪，到文明垭，车子不能再往前走了。在农户家等雨，小憩，按捺不住对矿区的向往，不知是谁喊了声：“走吧!”

　　一路上，丝丝小雨中的大山，淡淡薄雾缠绕着青翠山峦，薄雾和山峦，就象一对深情而又久别的恋人，如胶似漆，相互亲吻着，相互依恋着。山里桃花、梨花，樱花，漫山遍野，姹紫嫣红，竞相怒放。 山里的雨很细，细得如丝。山里的雨很柔，柔得似女儿之情。山里的雨还很顽皮，你若与它携手同行，稍不留意，它便挣脱你手，或跳进林间嬉戏，或爬上树梢，在居高临下中甩给你一串笑语。细细柔柔的雨，纷纷扬扬的雨，不经意间，便打湿了你的眼睛，温柔了你的心情。雨中秀色，观之不尽。山中美景，赏之不完。累了凡人眼球，苦了相机快门。

　　一路上，时而欢声笑语，时而鸦雀无声。穿越周家园山垭，小道深深地掩映在绿叶林中，这条林荫小道，既象战壕，又象掩体，五十多年前就是山区人民出行的必经之路。两边土墙有三米多高，灌木丛林将小道封闭得严严实实，恰似走在地下长廊，地上青石板齐整排列顺延而上，路上除了零星落叶，不见人为垃圾，壁上挂满青苔，犹如岁月老人飘逸的胡须。

　　到梨树垭，小雨变成倾盆大雨，紧走快赶，来到农舍躲雨，一位八旬老翁接待了我们，偌大两栋板房，老人空巢独居，儿孙都在外地打拼。得知我们是在矿区出生长大的，更是热情有加，说起当年点滴，仿佛就是昨天。

　　穿丛林，过竹海，疾步下得山来，双脚又一次踏在了矿区的土地上。矿区，我回来了，越过的是空间，跳过的是时间，这是一场迟来的约会。

　　矿区四面环山，大山环抱着山村，山村依偎着大山。新农村建设春风也吹向了遥远的山乡，山窝窝里被推出一块大坪，据说要建一个项目。沿山脚建有几栋二层小楼，很是气派。清澈见底的小溪从山里头曲曲折折而来，经过矿区，又向山外蜿蜒而去。小溪两边建有青石栏杆，煞是壮观。

　　站在满是泥泞的泥水中，思绪回到了五十多年前。记忆中的矿区，没有这么大的坪，也没有这么簇新的小楼，矿区仅有一栋二层办公楼房。工人文化宫，能坐二百多人，是幼时心中的宏伟建筑。后来，矿区有了木板家属房，更多的矿工家属仍然栖息在自已搭建的工棚里。那些年，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也是我们长身体的时候，饥饿是我们那一代人共同记忆。正是有了那段苦难的经历，才有了对矿区难忘的记忆。一行七人的到来，让山村嗅到了生人的气味，乡人不时探头张望这群不速之客。

　　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信步来到毛家溪，这里曾经是大水田公社毛家溪小学，那时学校很小，仅上百号学生，十来位老师。六零年上半年，五岁半的我，迈着蹒跚步伐，从这里走进了神圣的学堂大门。几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当年学校已经成为菜地，不见丝丝学堂印迹，只有林中鸟儿还在欢唱，溪水还在山间流淌。插手溪中，溪水冰凉，只觉一片冰心在玉壶。记得小时候老师点名，我们举手说：“在!”

　　当我们来到毛家溪，看山，山在。 访水，水在。 还有，万物皆在。还有，岁月也在。

　　转过一个大弯，石栱桥还在那里与我遥遥对望。这座桥上曾经留下了我和同学们稚嫩的足迹。走近观之，石栱桥结实依旧，月牙桥洞圆润依旧，棱角分明，桥敦，桥身不见石灰沙桨 ，更不见水泥等物质。

　　再往前走，汉兵想起了家住毛家溪的同学王新民，沿途问起，王新民也在。再问，女同学刘开英也在，她嫁在了张家湾的张家。

　　桃安那个地方很小，临来之前，知道那里没有餐馆旅社，贺再华特意邀了小兰一道前往，小兰的舅舅住在桃安。

　　夜宿小兰老表家，山区夜晚，万籁无声，寂静有些骇人。楼板上鼠们窜来梭去，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第二天，早起，我们去廖家台。石板小路弯弯曲曲，雨后林间青翠欲滴，清新的绿色在晨雾中流动，流进眼睛，流进心胸。我们仿佛走进了脱离凡尘的世外桃源，享受这迷人的清香。走在春日喧嚣的山林小径上，耳畔清静，蹲下来，也能听见林间热闹鼎沸的声音。小兰舅舅家住半山腰，盖着杉木皮的老式木板房，只能在深山老林中见到了。屋里很暗，从格子窗户中挤进些许光亮，让人有了些压抑。三角撑架架在火坑里，上面放着一把薰得漆黑的炉罐，柴火在火坑里吐着红红火苗，火坑上方挂满黑黑的腊肉，日久天长的烟熏火燎，木板墙被早已得油光铮亮。大黄狗端详地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我们聊天。

　　重回矿区的两天时间里，我们在记忆中寻觅童年的生活，在丝丝细雨中感受春天的约会。我们到了梨树垭、唐家园、野毛冲、文化宫、半边街、坝底下、张家湾、廖家台、坝高头…………

　　山风雨水陪伴我们玩了两天。山，不累。水，也不累。老伙计们，有些累了。

　　从桃安前往太平铺，沿溪下行。老鹰在峡谷间盘旋，身着五彩羽毛的鸟儿跳跃在林间，好像在为我们送行。

　　从矿区到山外，每天只有一趟面的出山。

　　车子来了，先天有过联系，多加三十元，算个加班车。家住毛家溪的王新民要去山外，将老同学也叫上了车。

　　走着走着，一个小小的弯道，矿区又不在视线中了。

　　走着走着，童年的伙伴，已经两鬓斑白，都成爷爷奶奶了。

　　边走边在心中念叨，无论走到那里，矿区，永远在我心中。

　　2015年3月18日写于沅陵官庄

　　后记：2015年3月15日和16日，我和七位幼时伙伴相邀，重回桃安矿区。同行的有：贺再华、曾晚娥、曹小兰、李光成、姚汉兵、曹仁甫、本人等。写下这些文字，我是要告诉我的朋友们，还有不认识的朋友们，我的矿区全称为：湖南省湘西钨矿桃安坑口。位于：湖南省桃源县西安镇桃安村。

作者：张怡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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