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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沅

作者:刘靖澜 编辑:redcloud 2014-06-11 15: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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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照旧从凤凰山上升起,二十年后的城浮在水上,机器运转的轰鸣声淹没了人的声音,路人行色匆匆,其中闪过阿婆浑浊的双眼与孩童清澈的眸子。二十年前的城待在水底,告别喧闹繁杂的现实,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去找一个梦境的入口,借着波光,下沉,下沉,一步步头也不回地走进…………

  这座城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拜访了。

  人的脚步一旦踏上,城里的每一方青石板,青石板上的每一口老井,老井上的每一痕青苔立马就能知道。风俯身掠过青石板,再飞速穿过老街,拐个弯又躲进了小巷。空空荡荡,归城路没有游子归来,戏台上没有戏子唱傩戏,同乐巷没有寻欢客作乐。

  这,已是座空城。

  可是,一入夜,每家每户由远及近传来狗吠声,月亮之下,阴影之上,狗的模样有几分像狼,也许千年之前它们是狼族,只不过忘了本性,忘了身份,退化成了狗。

  牢记祖奶奶的教诲,做人要挑最宽的路走,好走得硬扎点。沿着西关大街往上走,走走走,走到正南门。谁家的新娘在哭嫁?吊脚楼上传来一阵阵嘤呜的哭声,圆圆坠坠的眼泪滴在大红色的夹衣上,渲染成胭脂色,头上的银花被风吹得泠泠作响。伤心的新娘向族人一一哭别,女眷们拉着她的手,“嫁娘,嫁娘你莫哭,裙上百花争艳比不得你。”早有哀怒的父亲敲着手里的长旱烟杆,催促新娘赶快上路,“你男人家太远,我们午夜出发,才可以踩着吉时到边,你莫哭咯,路还远得很。”穿上一生中最干净讲究衣服的放排汉子跟在迎亲队伍的最后面,看着渐行渐远的女儿,他背着众人,眼角血红。

  嫁娘,嫁娘你莫哭,路的尽头有良人在等待。

  一阵迷烟轻飘飘过去,哪里还见新嫁娘,只剩挂在墙上的一把唢呐还记着当天的热闹。

  祖奶奶又叮嘱了,走夜路莫回头。接着走,走到喜人巷。巷子里最深处的那户姚姓人家,他们前几日新添的小少爷又在夜哭了。当家的跟自己的婆娘商量,给孩儿打个银项圈,上面配上一把长命锁,锁住命,莫轻易叫山城里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勾走咯。姚家婆娘在还未嫁作人妇的时候,就为小少爷想好了,春秋戴“紫金冠”,夏季戴 “冬瓜圈”,冬季戴“鱼尾帽”,所有帽上都要用五色的丝线绣上“易养成人”。再长大点,就换成“长命富贵”。她抱着小少爷,左右来回轻轻晃动,手掌温柔地抚着婴孩的背,“乖宝宝困觉觉,一觉醒来天亮了。”鼻腔里哼出的一段柔如丝绸的曲调,古老的童谣伴着越来越小的啼哭声,渐渐模糊不清…………

  几个孩童在城里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他们用命接续着城的命。几个孩童也长大成人,顺着沅水上下,他们有的成了走南闯北的生意人,有的成了回不了家的战死的魂。

  祖奶奶说,不管你走多远,叶落要归根,人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铃铃铃…………”摇着摄魂铃,赶尸匠身着一袭青布长衫,脚踩一双破草鞋,青布帽下是一张怎么也算不上好看的年轻人的脸。这是他第一次出来赶尸,一满十六岁,他就拜了当地最有名的赶尸匠做师傅,等他好不容易练好三十六种功,远方表亲找到他,死死攥着他的袖子,哭嚎着求他:“你表叔死在外头咯,求你去走一回脚,他打单死在外头,我怎么忍得下心,我没有钱,等你赶回来,我就替你做几件新衣裳。”看着用力攥着衣袖的指尖渐渐变得惨白,他听到一个声音说,好。

  隐约瞧见迷蒙夜色里有三五人影,“嘡、嘡、嘡”,他重重敲起小阴锣,人影速速退避去。为了不惊动到不甘心的魂,今夜村子里的狗都哑了声,再往前走一点,就是愿供他们落脚休息的客店。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表叔,没有想到是在这种情况下相见,晌午用朱砂替表叔封住七窍的时候,眼睛还有点湿湿的。他只求万一那天他赶不动了,死在半路上,能来个人带他回家。

  “此处非尔安身毙命之所,尔今枉死实堪悲悼。故乡父母依闾企望,娇妻幼子盼尔回乡。尔魄尔魂勿须彷徨。”

  归城路上,看不见的断魂人来来往往,仿佛每条通向码头的老街上依旧人声鼎沸,每个小巷里都有吃着百家饭的孩儿在长大,沅水上的放排号子要等到排古佬死了才会断。

  如今,这个城像一个梦沉入黑暗一样,沉入大河。

  “丧家之犬啊”,谁发出一声幽幽的喟叹。

作者:刘靖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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