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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月(小说)

来源:沅陵新闻网 作者:卢应江 编辑:redcloud 2018-05-17 09:09:51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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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香坪是没有枫香树的,就像文家村的住户不姓文,牧马山的人家不养马一样,当你读到“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时候也就不要对此有什么联想和期盼了。这样的出入在哪个地方都会有,人们都见怪不怪了,所以也就懒得去想、去思考,这个时代需要他们思考的东西太多了,比方说戴套怎么就不算强奸;比方说一座钢筋铁骨的桥梁怎么就被鞭炮给炸垮了;再比方说人们前些年存到银行里的钱都够买一套房子了,而现在却只能买几个平方…………这个时代需要用脑筋的地方不少,很容易就会吃了脑筋的亏,清月却是一个例外。熟门熟户的人都说清月是那水里的月亮,没沾染一点凡人的心思,真个儿遂了自己的名字,连婆婆也略带责备地数落清月,都是快要做妈妈的人了,却还似一个不经事的女儿家,末了总要加上一句,哪天吃亏了都不晓得呢!话语之间透着一股绵绵的怜爱与担忧。清月呢总是一笑置之,一副不着意不记事的样子,来人买东西了,清月会说:自己拿!要找钱,清月也说:自己拿!买东西的人往往就有了些不自在,杵在柜台那儿半晌不动,清月又会加上一句:自己拿嘛!这时候楼上的婆婆心里就有些发紧,连声咳嗽起来,那意思分明是在提醒——可别乱拿,上面有人来着!

  清月不是本地人,是水生从深圳邀回来的媳妇。水生告诉清月自己老家是天然氧库,水生说老家人喝的都是纯天然矿泉水,在溪边可以就地取用,那个甘甜呀…………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从水生口里,清月对“老家”一词有了无限向往。清月自己是没有老家的,或者这么说吧,清月的老家是她父亲的,父亲是深圳第一代“移民”,清月却是在深圳出生的,是地地道道的深圳人。以前清月也跟着父亲回去过几次,但对她来说,那和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什么两样,后来,老家那些沾亲带故的亲戚都相继辞世了,父亲也就没再回去过,他们和老家那一丝一缕的联系算是彻底断了。

  清月问水生,枫香坪该有许多枫香树吧!闭起眼睛,清月仿佛就听见了风过树叶时的沙沙作响声。水生却笑而不答,说去了不就清楚了么。所以当水生要清月去老家养胎的时候,很容易就得到了清月的应允,清月点着头说将来要生一个和水生老家一样干净的孩子。

  水生是深圳一家品牌策划公司的策划总监,也是行内小有名气的酒品牌策划师。公司老总非常赏识他,去法国葡萄酒庄考察时都把他带在身边,清月和他就是在去法国的飞机上结识的。当时清月的位置正好挨近水生,水生见邻座的女孩饶有兴致地翻阅着一本红酒杂志,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闲聊起了法国的八大名庄和两岸风情,下飞机的时候相互间也就客气地留了个手机号码。水生说,但愿我们还有见面的时候,清月笑笑,指了指天,“那就得看他的意思了哦。”

  对于深圳这样一个大都市而言,两个人搁在里头还不就是两颗渗入沙漠的水滴,可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当时也就那么一句客气话,谁能想到半年之后的他们竟然又能在莲花山顶小平同志的铜像前碰面。当水生惊奇无比地喊出“是你!”的时候,清月也一眼认出他来,两人之间的联系这才多了起来。

  2

  对一个见惯了纷攘的大都市的人来讲,枫香坪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新奇,到处都充满了灵性。比方说,这里的空气还能让你嗅出叶绿素的味道;再比方说,这里的水流还有着鲜花一样的清新。唯一让清月意外的是,一个叫枫香坪的地方竟然没有一棵枫香树,水生却说,怎么能有枫香树呢,这个地方得长梧桐的嘛。水生这么一说清月眉眼里就溢满了小娘子的幸福,清月本来就是一个饱满的女人,笑的时候,暖暖的,有了四月天的味道。

  有个案子请了范冰冰代言,说是要上央视的,老总打来电话要水生回去亲自操刀,很有些央求的味道。清月推攘了一把水生说,人家待你不薄呢!清月还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水生提前结束了假期,走的时候水生交代清月,一个人嫌闷就多和族中的叔叔婶婶们嗑嗑话儿。清月都学会了他的家乡话了。刚回来的时候族里的叔叔婶婶们都说清月舌头上长了莲花。安安婶说,清月到底是大地方来的人家,嘴里吐出的话儿和讲台上的老师一样漂亮。安安婶的女儿在长沙一所学校里面做老师,这是让她最引以为豪的。还有人说,就清月那嗓子,丝毫不比新闻联播里那个乖态的女播音差呢!水生妈在别人的恭维里自然笑得和秋日里的菊花一个样,倒是清月反而一字一句地学起了这里的土话。

  清月说,水生,我要开一间杂货铺子!水生要清月静心养胎,说,你不都讲了老总待我不薄嘛,还怕我养不活你们娘儿俩?水生捧起了清月满月一样的脸。清月很执拗,说,有间铺子管照我也能舒活舒活筋骨嘛。

  清月想有一间自己的铺面,是很久之前的想法了。来枫香坪的时候她最终落定了主意,就把铺面安在这条窄窄的街上,这条清澈的小溪旁!清月想,以后水生老了,退休了,他们就一起来看守这间铺面,一起听这条小溪里潺潺不停的水流声。上大学的时候,清月去过一次丽江,那时候清月认为人世间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去丽江边开一家旅馆,不问来处,不问归途,仅供旅人歇脚。后来清月又去过几趟欧洲,清月又想去欧洲那条老街的拐角处开一家店铺,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聊聊天气,喝喝早茶;或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守着一处宁静的葡萄酒庄园,酿制出世间最醇的佳酿。那时候清月父亲的生意很成功,对这个掌上明珠他向来疼爱有加,启动资金都交到清月手里了,临行时清月心底却又兀地生出了些不舍与牵挂。第一眼望见枫香坪的时候清月却有了痛惜的感觉,它太小了,太清秀了,满是童话的味道,清月恍然大悟,原来一切似乎早已于冥冥之中注定好了,这个地方一直就在待着她的到来。

  水生见清月甚是笃定便也不再坚持,清月说得也在理,就那么闲着好人都能憋出病来,况且母亲的身体还算硬朗,母亲早就把清月作女儿待了,她才不会让清月吃亏呢。

  3

  屋后的柿子树上住着几窝不知名的鸟雀,婆婆说从柿子树上掉落的枯枝砸碎了瓦背,要把它砍掉。清月给婆婆宽心,说屋背上的瓦烂了可以修整修整换新的嘛;说入秋的时候水生回来了还可以吃到红灯笼似的柿子呢;说,这么大蔸树,比我们的岁数还要大上一辈不止呢!清月一说婆婆也就软了心,大老远过来的媳妇,能顺着就顺着呗。

  清月保住了鸟雀们的家园,而它们对清月的回馈显然也是丰厚的,清月的清晨就是从清脆的鸟鸣声中开始的。鸟雀们的声音总是划拨好时钟似的在清晨的某一时刻从肥厚的树叶间隙中探出头来,小精灵似地跃过窗棂蹦落到清月的心弦上,化作一个个在五线谱上弹动的音符。睡梦中的清月就听到了来自云端的曲调,熏风来了,雨露来了,小草发了芽,小树开了花,像那归春后的土地,清月就一点点地酥了、软了、化了,尔后清月就醒了。醒来后的清月透过窗棂冲着屋外绿意婆娑的柿子树莞尔一笑,下了床,早早地搬开了杂货铺的门。有人问清月,大清早的鬼都没有,开么子铺门嘛!清月笑笑,在心里说怎么会没人呢,比如说斜对面的冬生,比方说开早班车的邓师傅。清月开铺门的时候冬生都提着渔网回来了,冬生要赶邓师傅的早班车,将网上来的鱼趁着新鲜带到县城去卖个好价钱,然后再换成他和女儿月月的生活用品。两人碰了照面清月会打趣着说,冬生,溪里的鱼见你骇得都该躲老远了吧?冬生是个严肃人,一脸苦相,应和着自个儿的名字,几年鳏居的日子已经磨尽了他性格中所有的幽默成分,所以当清月和他说话的时候,他只是傻呵呵地穷于应付,扭曲着的笑脸着实比哭还让人难受,清月一开口他便逃也似地加紧了脚下的步伐。清月笑着说,冬生,我手里没网,你又不是鱼!

  枫香坪的人们料定清月的铺面开不长远,尽管她是小镇一天中头一个开铺门的人。东西叫人拿就罢了,要命的是钱也叫别人自个儿拿,人们笃定地认为清月的店铺很快就会关门的,就像安安婶说的,这样做生意万贯家财都能败光呢,不怕她家水生能挣钱!好心的人家就去提醒清月,说清月,哪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呢,不动脑筋会吃亏的呢。婆婆也告诫着说,清月,可不能这样大皮呢,毛手毛脚的人多了去!清月会感激地笑笑,清月的笑和照到她身上的光线一样,和她手里的毛线绳一样,绒绒的很有质感。这可不是做生意的料,生意人哪能这样!人们这样感叹的同时更是断定,清月的店铺会像天上扫过的流星一样一晃而过。可是谁能想到,清月的店铺不但顽强地存活了下来,而且还盈利颇丰,越办越火,像是流感病毒的蔓延,大半条镇子的人,打个酱油,买个盐疙瘩偏偏都爱往她的铺面上跑,就连邓师傅也喜欢把车停在清月的铺面前歇脚。邓师傅说,清月,进货的时候交代一声就是,我保管以全城最低价给你带回来!婆婆紧绷的脸色这才松懈下来,乐呵着给别人说,傻人有傻福呢,你看咱家清月不就天生福相嘛!

  4

  清月是越来越有福相了,肚子都现了形,走起路来有了蹒跚的味道。清月的母性也随着她一天天隆起来的肚子充盈起来、丰润起来,眸子里就有了佛般的悲悯与慈祥,见着斜对门的月月时就有了一股绵密不绝的怜惜与冲动。

  冬生打渔去的时候月月才和小伙伴们戏耍,小伙伴们腻了一个地方就会换到别处去,小伙伴们也怂恿月月去,月月不去,月月说,爸爸要回来的。爸爸回来的时候月月就正襟危坐了,很稳重的样子。月月一般没有让爸爸生气的地方,打烂碗的时候除外。月月打烂了碗爸爸就会打她,爸爸说,碗不要钱买呀?月月说,要!爸爸就打她一笤,说,那你还打烂!这个时候清月就会过来,抱起月月说月月怎么挨打了呢?清月将月月护到怀里又说,碗要有小孩子打烂呢,别人都还求不来呢,五叔家的碗倒是没人打烂!五叔是小镇上的绝户,无儿无女,清月后句话分明是给冬生听的。

  有时候月月也会逗着家里的大黄狗玩。大黄狗会打滚,通人性。月月手里有饭团的时候大黄狗就很欢腾,又是摇尾巴又是舔月月的小脸和手指,饿殍一样迫不及待。等到月月空了手大黄狗也就没了心思,夹起尾巴怏怏地去了别处,唤都唤不回来,月月就一个人端坐到门槛上发起了呆。

  这个时候清月就在斜对门喊,月月,过来,糖糖!

  端坐在门槛上的月月贼贼地朝对门斜望几眼,爸爸交代过,不能随便去人家的铺子里,爸爸说,月月,讨人家东西吃可仔细好你的皮!

  所以月月不作声!

  月月不作声,清月便蹒跚着步子过来了,学着孩子的声音奶声奶气地说,月月,快过来,“大白兔”!

  月月被这声“大白兔”魅惑住了,定定地望着清月,眼神里有了深不见底的渴望。月月最喜欢吃“大白兔”奶糖了,那股淡淡的奶香味让月月迷恋,让月月沉醉。月月没有喝过奶,更不知道奶香的味道,她是冬生用米糊喂大的,可是月月就是死心塌地地喜爱上了“大白兔”的味道。月月出生的时候妈妈就死了,埋到了小河对面的山包上,如今妈妈坟头上的荒草比月月还高。当然了,月月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是不明白,别的小伙伴们家里既有爸爸又有妈妈,而她家就只有爸爸一个人。

  月月扭回头去望爸爸,爸爸的眉毛往上一耸月月就知道了答案,月月眼中扑腾起的小火苗倏地就淡了下去,成了一缕缕绵延不绝的忧伤。

  清月从口袋里攥起一把“大白兔”往月月手里塞,说,月月,吃“大白兔”!月月不接,一脸期待地望着屋内的爸爸。清月往屋子里一瞅,将大半个身子从门槛探进屋去说,冬生,月月都被你管怕了,穷养儿子富养女嘛!清月赌气似地又说,月月,吃“大白兔”,有阿姨在这,不怕!月月微微张开了小手掌,却仍怯怯地扭回头去观察爸爸的神色。冬生加重语气喊了一声“月月”!月月的小手好似被烙铁烙到了,哧溜一下缩到了背后,可怜巴巴地望着清月,无助又彷徨。这揪心的疼痛沉落到了清月心底,清月带了哭腔,喊道:冬生,你这是干什么啊,月月才多大个孩子!冬生躲过脸去嗡声嗡气地说,小孩子三岁看到老,可得教育出个好秉性呢!

  月月就只有三岁,清月问月月几岁的时候月月就伸三根手指头出来,清月故意问那是几,月月就对着清月笑,然后羞赧地摇头。清月说那是三,月月也就说那是三。月月问,三是什么呀?清月给月月一个“大白兔”,又给一个,给到第三个的时候清月就说,这就是三!月月就点着小脑袋跟着念,这就是三,好似真懂了一般。来人买东西了,月月会有模有样地学着清月的范势说:“自己拿!”要找钱的时候月月也说:“自己拿!”买东西的人就有意抱起装钱的木匣子逗着月月说,月月,我都拿走了哦!月月拿不定主意了,扭回头去望清月。织着针织的清月奶声奶气地笑着对月月说,这是逗月月呢!又笑着替月月说“好的”,月月也就说“好的”,买东西的人就说清月有了好帮手了呢,清月笑,说可省了我好多手脚,月月也笑。月月笑的时候嘴里“大白兔”的芳香就喷涌出来了,满屋子都是,月月翕动着鼻翼,心里头暖暖的,像躺在大雪天的被窝里。

  回去的时候月月会将嘴里的“大白兔”咽个干净,爸爸问月月,又吃人家东西了吧?月月就很有信心地张开小嘴巴让爸爸瞧,爸爸说我会闻气味的哦,月月就有些紧张,说“大白兔”!

  冬生去清月店铺买东西的时候月月就小心翼翼的,不说话。冬生说月月吃了阿姨好多糖了吧,看你怎么还。月月就手足无措地躲到清月身后。清月笑笑,说,咱月月可是个好帮手呢,省了我好多手脚。清月有一句没一句地叨念,有月月在这唠唠话儿,时间都过得快些!下回来的时候月月手里就多了一条鱼,月月说爸爸给的。清月抚摸起月月的小脑瓜,说,月月,你现在可以安心在阿姨这儿了。清月的手很柔软,小猫咪的绒毛似的,月月就陶醉了,咧开的小嘴唇似一抹弯弯的月牙儿。

  5

  屋后的柿子树越发清脆欲滴了,很清凉的感觉。阳光大了些的时候清月就将靠椅搬到柿子树投下的阴影中。树上的鸟鸣声更加热闹了,原先只有大鸟雀们的独鸣曲,而现在则是大鸟小鸟们的交响乐了。大鸟雀的声音清脆而又悠远,有如竹笛、古筝。大鸟雀一叫,小鸟雀们就伸起粉嘟嘟的脖颈,张开一张张鹅黄色的小嘴,待大鸟雀往里面投食,撒娇似地发出些还带着沙哑的“呜哇”声,根子里却透着一股柔嫩的喜悦与希望。

  月月望着树上的鸟雀出了神,月月偏起脑袋问,大鸟怎么不自己吃虫子呢?它们不饿吗?清月手里捋着毛线绳,随口说,大鸟得给小鸟喂虫子吃呢!月月愣了愣,一脸困惑。清月又说,小鸟是大鸟生的,大鸟是小鸟的妈妈!清月说这声“妈妈”的时候显得无比幸福与满足,两个小酒窝都出来了,像是两朵盛开的水莲花。月月仍一脸茫然地望着清月。清月停下手来正视着月月说,妈妈!月月动了动嘴唇却没跟着发出声来。这个词对月月来说着实太陌生了,她都三岁了,什么都会说了,可是从来都没有人教她喊过“妈妈”,她也从来都没喊过“妈妈”。清月又一字一顿地说,妈——妈。“妈——么”月月艰难地张着嘴终于磨出了一个声音,月月很兴奋,小脸蛋通红通红的,像是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工程。清月心里针扎似的痛了一下,清月将月月揽进怀里,贴起脸来又教了月月一遍。这一次月月终于完完整整地喊出了“妈妈”,月月笑嘻嘻地拍打着小手掌说,小鸟是妈妈生的,我也是妈妈生的!清月口里夸着月月的聪明,心下里却酸楚得很,细细地数着月月嫩晶晶的小手指头,口里重复着月月刚才的话语:“对,月月是妈妈生的,月月也有自己的妈妈!”

  一连几天月月都将“妈妈”挂在嘴边,像是要把这几年落下的都补上去。买东西的时候就有人顺嘴嘀咕着说,这小东西也怪让人怜的,一声一个妈妈,却连妈妈是谁都还不知道。

  说话的人以为月月小,落不到心里去,月月却上了心。清月给她“大白兔”她不接;毛线球滚出去了,月月不再替清月拾回来;来人买东西的时候月月也不说“自己拿”了。清月很难受,抱起月月说,月月的妈妈呀到很远的地方去了!月月望着远处的山峰出了一会儿神,月月挠着脑袋幽幽地问,很远有多远呀?清月没有回答月月,清月不知道怎样回答月月。可月月的眼神中有一股让人无法归避的力量,清月垂下头去不敢直视,清月说,等月月长大了妈妈就回来了!

  这样的回答显然太抽象了,对于一个三岁的孩子来讲很远有多远呢?长大要多久呢?比家门前那条涓涓流淌的小溪还远吗?或者是比家门口这条窄窄的通到县城去的公路还长呢?这一切都是未知数,她那颗小小的脑袋是怎样都无法想象出来的,月月就有了落不到实处的忧伤,嘟起小嘴一脸无力的委屈。清月的心抖了一下,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话都破了嗓子。也就那么电光火石的一刻,清月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念头,清月突然说,月月,“妈妈”就是“大白兔”的味道。月月原本迷蒙的眼神随即亮了,一股落到实处的踏实感让她生出了莫可名状的满足,她很享受地闭起双眼,迅速地翕动起鼻翼,啊,这要命的“大白兔”的馨香啊!她陶醉了,一点一滴地将鼻翼往清月丰满的胸脯上凑,一股更浓烈的奶香味像一团揉乱的毛线绳把她纠缠住了,把她牵引住了,月月近乎痴迷地将整个脑袋埋入了清月的胸脯间,她秉持住了自己所有的呼吸,她就想这么宁静地在这儿多呆一刻,让喷涌出来的奶香围绕着自己。但月月却又不由自主地慢慢睁开了眼睛,慢慢地伸出双手捧住清月的乳房,偏起头来慢慢地端详起清月的胸脯,又去端详清月的脸。月月有些谨慎,有些生硬,又有些羞涩,但月月还是小心翼翼地朝清月喊了一声“妈妈”,又坚定地喊了一声“妈妈”。“月月——”清月很意外也很激动,浑身一抖,满眼泪珠就滚了出来。

  6

  买鱼的时候安安婶笑得很鬼,安安婶手里掂量着一条鱼,扭回头说,冬生,你家月月都有妈妈了!安安婶一笑冬生心里就发怵,安安婶一说冬生更成了丈二和尚。安安婶见冬生不开窍便笑得更诡秘了,将嘴巴凑到冬生的耳根处像是要告诉他一个惊天的秘密。“你家月月都叫水生媳妇妈妈了,你怎么还一个人卖鱼呀!”安安婶很挑剔地丢掉手里那条鱼又拣起了另外一条咯咯笑道,冬生,看你是真的想女人咯!

  围在旁边的人顿时哄堂大笑,打趣着说,冬生,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呢!

  冬生又羞又愧,满脸羞红,像是脱光了衣服被人弃于闹市之中。

  回去的时候冬生虎着包公脸不说话,朝斜对门斩钉截铁地喊了一句“月月,回来!”

  月月前脚刚迈过门槛,用竹枝做成的戒条就落到了月月身上。月月很委屈,月月不知道为何挨打,月月不问也不哭,抬起脸来泪汪汪地望着冬生。倒是冬生先打累了,冬生说,看你以后还叫不,那可是能随便叫的?冬生又说,那又不是你妈妈你瞎叫个啥?你妈妈早就埋到黄土堆里去了。突然,月月就眼泪横飞了,像发了疯,歇斯底里地喊道,那就是我妈妈,那就是我妈妈,我妈妈没到黄土堆里面去,没去!

  “你还叫,看你还叫!”冬生将竹枝扬得老高老高,血印子歪歪斜斜地铺满了月月的腿…………

  清月知道月月挨打的消息是在晚饭后。月月都几天没去她的店铺了,原先的时候月月吃过早饭就会过来。月月过来了清月会让她喝一碗鸡汤,婆婆给清月炖的乌鸡汤,婆婆说乌鸡汤最补了,说水生那副健壮的身子骨就是喝了乌鸡汤的缘故,“可不能让咱孙子输了他老子!”说这话的时候婆婆很神气也很骄傲,仿佛马上就要抱一个大胖孙子了。清月就说再补的话我都要成菩萨咯,路都走不动咯。婆婆乐呵呵地说,那就让我来服侍你,反正你就快坐月子了,也不在乎多服侍你几个月。清月要月月喝鸡汤的时候月月不想喝,爸爸说小孩子喝乌鸡汤就会变得比乌鸡还黑,月月可不想变得比乌鸡还黑,月月就很老到地拍着小肚皮说,饱了,饱了!月月说这话的时候还会偷偷去瞧清月的肚子,眼珠子咕噜噜直在眼眶里面打转,那个圆圆的肚子对她来说包含了太多的秘密。清月就逗着月月说,月月都饱了,那“大白兔”都没人吃咯!月月这狡猾的小鬼立马会说,我又不将“大白兔”吞到肚里去,我只用嘴巴嚼着。

  晚饭后冬生去河里铺网,清月将冬生拦住了。清月说,冬生,月月哪去了呢?这几天都没见月月的人影了!冬生想逃,冬生又想趁机去解释些什么,但冬生的目光一碰到清月就弹簧一样弹开了。冬生埋起头懦懦地说,小孩子不晓事理呢!许是怕清月听不清,冬生又说,没人教她那样做呢!说这话的时候冬生的腰杆弯成了一张弓,尔后,“倏”的一声冬生就将自己射了出去。清月追了几步出去,在后面喊:冬生!冬生!冬生像一阵风隐没在街道拐角处,清月的声音也像风一样涌进了这条小街道的每一条缝隙之中。人们就窃窃私语起来,看清月的时候就多了一层诡秘的笑,有很多的内容。

  婆婆的脸色生了霉,很难看。婆婆说,清月,要多个心思呢,知道月月为啥不来了?清月摇头。婆婆语重心长地数落着说,月月都叫你妈妈了,那你是冬生的什么呀!难道你要做他的婆娘去?

  清月又羞又急,说,妈,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嘛!

  柿子树上的鸟儿飞走了,只落下一个空空的巢,清月的身边没有了月月,清月的心思也似树上的空巢一样透风透雨了。安安婶过来的时候问清月柜台怎么都空了?清月只“哦”了一声。清月的心都有些懒了,针织的时候时常扎到手上去。安安婶朝四周瞟了瞟,飞快地踏进门槛,压低着嗓子说,邓师傅的婆娘也真小心眼呢,竟然闹着要给自家的男人颜色看!安安婶说着将身子往清月身边靠了靠,安安婶注视着清月的脸,安安婶满脸期待,安安婶以为清月至少会跟她说点什么。可是清月什么都没说,甚至脸上的神色都没起一点波澜。这让安安婶有些失望,有些兴味索然,就像预备了全身劲力举出去的拳却只落在棉絮上的拳手一样。安安婶心有不甘,她还有一肚子的说辞呢,说不定是一宿的瞌睡换来的,她怎么忍心不将它们痛痛快快地吐出来呢。安安婶向清月迈近了一步挨到了清月的耳根处,安安婶堆起满脸的亲昵之色,说,清月,邓师傅不来也罢,他媳妇还把他当个宝,怕被别人给勾引了去,我看她倒是个活宝,也不看咱清月是什么人!安安婶说着就有些愤愤然了,像是要替清月讨回些公道的意思。“不过呢——”说到此处,安安婶全然矫换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说,清月,我们这些知事理的人呢都不会想到歪处去,不过谁也保管不了这世上没歪心思的人呢!只怕冬生这小子憋得太久了难免生些鬼主意出来,癞蛤蟆惦记上了天鹅肉也说不定,这月月或许还真是受了她老子的调教呢!安安婶说一句往前靠近一步,这会儿都要凑到清月的鼻尖上了。

  这不但是轻佻了些,甚至有些可恶,有些让清月难以忍受。

  清月后退一步,说,安安婶看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嘛,冬生能教什么呀!一个小孩子能做出些什么嘛!

  7

  清月再喊“月月”的时候冬生也喊“月月”,冬生一喊“月月”月月就进屋去了,进屋去的时候月月会扭过头来无限眷恋地回望清月一眼,只一眼就把清月的心钩碎了。清月紧起声喊“月月!月月!”冬生却将门都关住了。“冬生,你这是干什么嘛!”清月满脸哭腔,不要命地朝对面跑去。楼上的婆婆立马吓得脱了脸色,踉踉跄跄地下了楼梯追下楼来,抖起声喊,清月!清月!清月却什么都没听见,清月觉着自己成了一阵风,清月耳畔只有呼呼而过的风声,清月不晓得这一刻自己怎么就身轻如燕了。

  是冬生将清月拦住的。蹲守在门口的冬生铁包公一样横着脸说,可不能这样没有规矩呢!冬生又说,一大街子人都看着,日后不好做人呢!“冬生,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嘛!”清月满脸绯红,像天边的云霞。冬生起身挡住了清月的去路,说,不能没有规矩!清月很激动也很愤怒了,一把推开了冬生!清月将脸贴到门板上喊,月月,月月!门板另一端的月月也喊:妈妈,妈妈!月月哭了,清月也哭了,这一刻,清月的眼泪摆脱了所有的束缚肆无忌惮地冲出了眼眶。清月只是一脚就将门板踹开了,清月一把将月月揽进了胸怀,清月不知道,自己何时来了这么大的劲力!

(刊于《民族文学》)

  (作者简介:卢应江,沅陵县委宣传部干部,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

来源:沅陵新闻网

作者:卢应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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