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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脚楼上的梦

作者:刘丕林|380573452@qq.com 编辑:redcloud 2010-02-07 17:02:41
时刻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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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约两千一百多华里的沅水两岸,那襟山带水的大大小小码头总有数百处;随着也就形成了数百条长长短短的河街。河街上的人家,屋后的檐头总爱向河滩方向延伸出去,立下几根杉木柱子,托起个吊脚楼,平时晾衣物,端阳节看龙舟;热天夜里乘凉闲话,河风悠悠,分外舒适。每当河里涨水了,淹没了河滩,那各家楼下的支柱上系满了打渔的小乌蓬船,若是烟雨迷蒙,长脚高楼配上渔船煮饭时掠水依桅白色飘忽的炊烟,加之翠鸟水鸡接翅掠水飞翔的雄姿,便成了一副绝妙的天然图画,美极了!

  我家虽住在河街上,因为家穷,又无人手,修不起那好看的吊脚楼。我家上隔壁木匠朱伯伯家里有吊脚楼。这楼是那年河里发洪水时,他勇猛地划着一叶小舟飞矢般地射向波峰浪谷间,拼命地接下从上游飘下来的几筒木料,在第二年春上搭起来的。楼东头有一株柳树,长过了屋檐,飘丝挂翠,婆娑多姿;楼下原是垃圾堆,年深日久,长成了呲牙咧嘴的土包包,在土包包脚下,朱伯伯与朱伯娘到后山砍了些细竹子织起篱笆,围了一块沙地,种些瓜菜;再远处是铺满鹅卵石的河滩,岸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蓬船;对岸层峰叠嶂,一线羊肠小道横在其间,长天白日,时而有身背柴火,肩挑箩筐,头缠黑皱丝帕的山里男女,沿着那从山腰垂到山脚,象梯子似的岩坡磴,蛮艰辛地一磴一磴的挪到河边,从那过渡到辰州城里来。

  我从小失去父母,朱伯伯与朱伯娘无儿无女,把我当成他们的亲骨肉,蛮疼我。他家的吊脚楼就等如我家的吊脚楼,我经常在楼上看山,看水,看天上飘动的白云……尤其是热天夜里,我总爱与朱伯伯在吊脚楼上过夜,做过好多好多神奇而美妙的梦……

  有年中秋节的夜里,皓月当空,月光如水,吊脚楼上象铺了一层银霜。当专意被朱伯伯约来摆龙门阵赏月的李公公,正要从前面的矮凳上端起茶碗,在码头上挑水卖的曹二叔一手端着饭碗,一手拿双筷子,边走边吃来了。李公公忙问:“老二,你怎么这时才吃饭??”

  曹二叔眉头一皱,悻悻地回道:“你老莫问,今儿真把我急死了!我本想去后山荷花池接担凉水,夜里好泡壶好茶,请你老人家赏月,哪晓得接水的人摆成了长蛇阵,那水就象小伢儿滴尿的,好半天才接到一桶……”

  朱伯伯忙接过话头:“我听许多人都这么说:如今荷花池的水败了,没有早年凉了!是不是池里那对宝鸭子走了?”

  李公公默默不语,过了一阵,突然长叹道:“你们莫看如今辰州山穷水尽,一天天的败下去了,可原先都是宝山宝水啊!”他手指河对岸挨着河边的那座黑蒙蒙的高山神秘地反问道“那凤凰山上有只火红的凤凰,你们晓得么?”

  我一听这话,好奇得忙抬起头朝凤凰山看了一眼。

  李公公娓娓地说:“那是很古很古的时候,我们这一带大旱无雨,田里颗粒无收,穷苦人家都快饿死了!一天深夜,忽然凤凰山上油桐林里开出了金花,一只火红火红的凤凰从林子里飞出来了,她在空中盘旋了一阵,突然大叫三声,两翅一闪,谷子象下雨似的密密麻麻地落了三天三夜,于是众百姓得救了!不久,山又绿了,水又清了……”

  当我正想说:“这凤凰多好呀!”哪料到朱伯伯忙把身下的矮板凳朝李公公面前挪了挪,神秘而轻声地问李公公:

  “我小时候听我爹说,张八叔归天那天夜里,有人听到那凤凰在山里哭,这是真的么?”    我万万想不到世上竟有这样神奇的事情,顿时惊得鼓起了眼睛,接着一连串的疑问朝我脑子里涌来,我等不及李公公的回答,忙一头扑到李公公的怀里,两手一劲劲的摇晃着李公公的膝盖头,有意撒娇着,催问道:“公,张八叔是哪个 你说?你说 ……

  这时,河里起风了,从河的下梢传来浪过滩头的轰鸣声,又好似战鼓咚咚声。就在这风声、浪声与战鼓的轰鸣声中,李公公讲起了张老八……

  那是清朝光绪年间的事情。

  这年热天,僻远的湘西二十余县久旱无雨,田里禾苗似火烧。忽然辰州出了件怪事,城里城外凡是吃井水的人家,十家有九家全屋男女老少上吐下泻病倒在床上。人们以为得罪了无法无天的瘟神菩萨,全城上下一片恐惶。早些年从长沙坐着蓬船上辰州传教的天主堂洋人,虽有官府的庇护,但一直未打开局面。这时趁机在城里办起了医院,说是要给人逢凶化吉,尽管看病拿药分文不收。可算是大慈悲了,但谁都不上这医院大门。后来他们又想了个板眼,在大街上打着洋鼓吹起洋号,说什么他们的天主、圣母救苦救难,灵验得很,谁吃了他们的洋药,谁的病包好!他们逢人就把洋药往你手里塞,要不就把洋药甩到你家门口。有的人被他们缠不过,吃了点洋药,说也怪,竟不屙又不吐了!洋人以此七咕噜八咕噜,城里竟有几户人家动心了心入了天主教。

  有一天,天麻麻亮,住在西关外面的一个卖茶水的老婆婆刚把门打开,忽见一个身穿黑丝袍子头罩黑披纱,就象如今修道院里那些修女模样的洋人,在屋对面水井旁边鬼鬼祟祟地把一包什么粉子往水里撒。当时这婆婆没动声色,悄悄把门掩上,从门缝里看这洋人走了,忙出门从井里舀了一小桶水走到河下找张老八——张八叔!

  八叔身材魁梧,古铜脸色,一对卧蚕眉,五柳长须,是沅水河上有名有号的舵把子,一身的好武艺。他舞起那根梅花棍来,那真是点水不漏,有万夫不挡之勇。他为人正派,嫖赌逍遥一概不沾,好打抱不平,城里城外穷苦人有什么为难事情没有不找他的。西关外河里是燕子滩。八叔的家虽住在东关门外河街,但他与几个相好的船工在滩边搭了个草棚子,每天早去晚归以护送来往船只过滩为生。

  卖茶水的婆婆在滩边草棚里找着八叔,一五一十地把所见到的事情通通对八叔讲了,还把小水桶里的水给八叔看。八叔可是个精细人,他忙打发那婆婆把水桶留在棚里快回去拦在井边,叫附近人家和来往行人切莫喝这井里的水。随后他吩咐一个弟兄牵来一条黄狗,把那小水桶里的水硬灌进黄狗的嘴里。不到一袋烟功夫,只见这黄狗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屁股上粪水直往外淌,那神情难受极了。八叔看在眼里,不动声色,他把河下的事情交待给其他的舵把子,独自上了码头。这天他走遍了城里城外的水井,明察暗访了住在井边的人家,打听一带一早一晚看没看见洋人到井边走动?他这一问不打紧,名堂可就出来了!都说见过洋人,但不知在井边鬼鬼祟祟地搞些么。八叔综合这些情况,断定洋人一定是在井里下了泻药,要不城里城外吃井水的人家竟有那么多人病倒?要不有人吃了洋药就那么的灵验呢?这明明是天主堂的洋人有意设下的圈套!他眼里容不得这些勾当,他决意要为民除害!就在这天夜里,八叔在城内大王庙召集平素相好的弟兄,当着大王菩萨饮血拜把发誓要把洋人赶出辰州!这大王菩萨就是宋朝时与洞庭湖钟相、杨么一起造反的金钩李胡子,他死后河里的船工供他为这一行的祖师爷。八叔当时吩咐众弟兄连夜分头悄悄地给城里城外挨近井水的人家过信,叫他们特别是一早一晚注意井边的动静,见有洋人放药,立即鸣锣为号,无论男女老少,听到锣声,群起而攻之;若有什么好歹,由他张老八一人承担!

  那西关外卖茶水的婆婆屋对面的那眼水井里的泉水,又凉又甜又解渴;它地处十字路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少走到这里不喝几碗凉水的。这天,天还没亮,八叔专意来到井边,躲在附近一块大石碑的后面,看这天有没有洋人来放毒。说也巧,约莫开城门不到一会的功夫,那身穿黑丝袍头黑罩纱的洋人竟鬼鬼祟祟地来了!八叔仔细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洋人,是土匪香堂龙头大爷孙半天的压堂夫人——人称“张小姐”。这婆娘是城里有名的“破鞋”,以往专与衙门的那些师爷鬼混,后来与天主堂的洋人勾搭上了,久而久之索性进了教堂,做起了假洋人。就因为这原故,孙家仗洋人的势力,很得了不少的好处。

  当那张小姐鬼头鬼脑地见四下无人,忙从怀里取出个小包包,打开来,正要往水井里撒去,八叔忙从碑后跳出来大吼道:“你这婆娘要干什么?”张小姐见势不妙拔腿就跑。她跑得慌张把药包掉在了井边。俗话说:“捉贼要拿赃”。八叔不由停下步子忙捡起药包,这时张小姐已跑到了那卖茶水婆婆的门口。那婆婆正好起身开门,她一见这场合心里就明白了,忙到屋里拿起铜脸盆顺手扯了根柴棍子扑到门外,一边当当地敲着铜脸盆,一边扯起喉咙喊道:“洋人放毒啊!洋人放毒啊……”一刹时各家各户跑出人来追着张小姐喊打!那张小姐不要命地跑进了城门。这时城里许多人家还没开门,大街上行人寥寥,前面没有什么人拦阻,张小姐忙跑进火神庙那条巷子翻上了后山,以后山绕路躲进驻扎官兵的柳营。

  这时,洋人放毒的消息象阵风似的在全城传开了,到处是一片报警的铜锣声。八叔带人把柳营团团围住,要营里的把总把张小姐交出来。那把总的官职相当于如今的营长,以往与张小姐蛮相好,而又得过洋人贿赂,他不但不把张小姐交出来,反而一声令下,从营里带出一队刀斧手如狼似虎地列在营前凶神恶煞地要捉领头闹事的人,八叔可不含糊,他把辫子往头上一盘,雄赳赳地挺身而出,他把胸膛一拍,大声道:“领头的是我张老八!”他从腰里拿出张小姐放毒的证据在手中理直气壮地又对那象要吃人的把总道:“洋人勾结歹徒遍布瘟疫,伤天害理,这药包就是他们的罪据!你作为朝廷的命官,不保境安民,反而庇护*人,该当何罪!”那把总两眼一瞪,怒道:“大胆的刁民,你敢反了不成!”八叔毫不示弱,横眉倒竖,大吼道:“你若不把放毒的人交出来,老子就要闯营!”那把总“嘿嘿”冷笑一声、“咔啦啦”从刀鞘里抽出雪亮的砍刀。八叔哪里把他放在眼里,顺手从一位弟兄手里拖来一根扁担,眼看就要搏杀的一刹那,有人跑来向八叔报告:张小姐由两名清兵护送从柳营阴沟里逃上山了!八叔愤恨地瞪了那把总一眼,向众人把手一挥:“追!”

  那护送张小姐的两名清兵,见追赶的人多势众,为保住自己的狗命,舍下张小姐落荒而逃。张小姐哪遇到过这种阵势,赫得披头散发,丢鞋掉袜,狼狈得好似丧家狗。她不顾一切地向前逃命。她好不容易从后山逃到下南门马路巷天主堂的后门口,那本来向她大大敞开着的两扇铁门,突然“当”的一声关上了。这时众人赶上来齐声喊打,一阵乱石,那徐娘半老的张小姐被活活打死在地下。张八叔一不做二不休,他立即叫些弟兄抬来一根大木头撞门,没几下,门撞开了,众人怒吼着冲进天主堂,但没找着洋人,他们早就被府台老爷接走了。八叔大怒,一声令下,放火烧了教堂。这事很快传遍了沅水两岸,传到了长沙,传到了京城,素来害怕洋人的慈禧太后可急慌了手脚,连忙派出钦差大臣陪同洋人的公使火速来辰州惩办凶手。本来八叔凭他那一身的武艺是可以远走高飞的,但他不愿众人遭殃:他决意要把这天大的担子一人顶下来!他不等钦差大臣升堂问案,主动地去衙门自首。他雄赳赳气昂昂地对钦差大臣说:“打死那姓张的婆娘是我!烧教堂的也是我!是砍是杀,任凭大人发落!但我求大人除我之外,切莫滥杀无辜,否则,我张老八在九泉之下,还要兴风作浪的!”那钦差大臣假惺惺地满口应承,还夸八叔是顶天立地的“义士”,但当他把八叔押入死牢之后,却一声令下,一夜之间捉了四百多人,凡是那天打过石头的,无论男女老少都捉了!第二天辰州城里骚动起来,街头巷尾出了许多“揭贴”——如同现在的传单,扬言要与官府、洋人拼个鱼死网破,辰州自古民性强悍,乾隆、嘉庆年间辰州人为响应二十八峒苗民起义曾把热血洒遍了沅水流域,后来道光年间,辰州人迎接太平军入川,又把四乡八岭闹得个地覆天翻,那钦差是知道辰州人的厉害的,为防事变,他忙一面四处调兵严加把守城池,一面与洋人公使密商,终于在一天清晨,全城戒严,衙门里的兵勇把所捉的四百多人都推到河滩上一排排跪在地上,那头插野鸡毛,赤胸露体,身披大红布的刽子手,臂架拐子刀在炮响之后,象削萝卜似的把这多人都砍杀在河滩上,最后行刑的是八叔。他宁死不屈!他身带一百八十斤重的铁镣铐,直挺挺的面对着养育他的沅水河站着。他两眼深情地望着河对面那条从山腰垂到山脚象梯子似的石坡磴路;从这走上去,翻过几座大山就是他出生的山寨啊!他小时,也是赤早千里,他那瞎了一只眼睛的老娘一手挎着破竹篮子,拄着竹棍,一手牵着他出外逃荒,就是从这条路下到河边过渡到城里来的。从此数十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回乡。此时,他很怀念那里的土地、山林以及父老兄弟……此时,他好恨哟!恨贪官、恨洋人,恨世上一切欺侮好人的坏人!他恨不得手舞长刀,把世上的不平,杀它个干干净净……这时,他身后“轰隆”一声炮响,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猛回头,怒睁双眼,对监斩的钦差、洋人的公使怒吼道:“砍头不过碗大个疤,你们给老子等着!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非把你们这伙狗杂种斩尽杀绝不可……”他话还没落音,就被乱刀砍杀在河滩上!当时从河淮上流下的血水把河面都染红了……

  李公公说到这里,手指着河对岸的凤凰山悲愤地说:“在那年月,却只有凤凰山的凤凰与我们心连心呀!在八叔他们被害的那天夜里,的确有人听到凤凰在山里哭哩!”

  “多好的凤凰啊!”我心里欢叫着,又不由朝那神奇莫测的凤凰山看了一眼。我觉得李公公今夜里摆的龙门阵比以往讲的那些《水浒》、《三国》里的故事好听得多!我总以为古时候才出英雄豪杰,想不到我住的河街上也有英雄豪杰,我感到亲切而又有点自豪。我不由问李公公:“那张八叔的家在我们河街哪里啊?”

  李公公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却沉默不语。朱伯伯、曹二叔也都沉默着。这时,只有沅水河它那清晰的水拍沙滩的喋喋声,好象还在娓娓诉说着什么……

  过了好大一阵,我忍不住心中的激情,又悄悄地问李公公:“对门山上的那只凤凰以后还出来过么?”

  曹二叔接着过我的话头,低声地说:“民国二十四年,贺龙带红军从永顺那边过来攻辰州城,听说对门山上的凤凰又飞出山了,是专意给红军助阵的,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红军突然走了!不知他们现在什么地方?”

  朱伯伯忙凑过头来蛮关切地看着李公公,低声问道:“你老知道么?”

  李公公低声地说:“我听说书的潘先生讲,他们如今都在北方,现在势力大得很!”

  曹二叔兴奋地笑着:“我巴不得红军快打过来!”

  李公公笑指着对岸的凤凰山,象蛮有把握地说:“我看什么时候油桐林里开金花,凤凰又从山里飞出来了,他们就一定来了!到那时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我一听这话,高兴得蹦起来,忙问李公公:“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李公公什么时候说过假话?”他笑呵呵地追问我,“你今夜里莫睡,眼咕咕地在这里守着,说不定那凤凰今夜里就出来哩!”

  我忙往凤凰山看一眼,把这话记入了心。

  这时我婆婆上楼了,喊我回家睡觉。我心里在嘀咕:今夜里我非要看到凤凰从山里飞出来不可!我眼一眨,乖巧地对婆说不愿回家,要跟朱伯伯在楼上睡。婆见朱伯伯也留我,就答应了。    其实我在床上哪里睡得着?我等朱伯伯打起了呼噜悄悄地又上了楼台,我俯在栏杆上眼瞪瞪地望着河对岸的凤凰山。我望啊望啊,那只神奇的凤凰还是没从山里飞出来!我心里不由喃喃地问道:“凤凰啊,你还在不在,金花啊,你还开不开……”我又望啊望,猛然眼前金光闪闪,山呀,水呀,都是金霞霞的;许多许多金鲤鱼鼓起红冬冬的鳍儿在河里欢天喜地游来游去;一群群金鸭子栖息在河滩上一个劲儿地拍着翅膀扯起脖子“呷呷”地欢叫着:一只火红火红的凤凰象一朵红云从山里飞出来了,她在空中又飞又舞还唱着好听的歌,她唱呀唱呀,闪动翅膀,哈哈,满天开满了金花,飞飞扬扬地往地面飘着……这时从码头上慌慌忙忙跑下来一个青面獠牙的恶老头——大概是人们常说的那恶霸孙万田吧?他一边贪婪地伸开双手象要把满天的金花都揽入怀里,一边横强霸恶地吼道:“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凤凰在空中发了脾气,扬头怒叫一声,转眼间地动山摇!这时,头盘着辫子手持砍刀的张八叔,许多帽上戴着红五星身背钢枪的红军和李公公,朱伯伯、曹二叔叔、还有我……好多好多的人哟,从四面八方跑来了!我忙飞身上前,一手把青面獠牙的孙万田撒在地上,就象李公公对我讲的“鲁智深拳打镇关西”那样,把孙万田饱饱地揍了一顿!李公公叫我先不要把他打死,找根索子来把他捆去游街。我忙跑到河滩边的树荫下四处找呀,找呀,正要把压在石头下面的一根草索子扯出来,发现脖子上挂着十字架的天主堂洋人悄悄地来了鬼鬼祟祟地躲在一兜大柳树的背后,从怀里拿出一把手枪瞄着在天空里飞舞的那只火红火红的凤凰!我跑去捉这恶人,“砰”的一声枪响……我猛一惊,一头撞在栏杆上,我忙睁开眼,眼前是一片漆黑!我不信才将是做梦,我伤心得哭了……

  说起也真怪,没过两年——也就是一九四九年桂花飘香的时节,猛然一天清早,中国人民解放军也就是当年的红军果真来了!我记得那天我正在睡觉,是被锣声惊醒的,我忙翻身下床跑到门外,只见李公公满脸红光喜气洋洋的敲着大铜锣,扯起喉咙,大声地呼喊:

  “天亮了!解放了!红军回来了……”

  接着从大街上响起炮竹声,锣鼓声,口号声。我傻呼呼地顾不得看街上的热闹却直往朱伯伯的吊脚楼上跑,还想着梦里的凤凰、金花哩!

  后来我才晓得张老八是我公公的爹,我埋怨我婆:你把我瞒得好苦呀,为什么不让我知道我是英雄豪杰的后代?李公公见我哭着闹着忙来解劝,说是怕我年纪小,嘴巴不牢,张扬出去,被仇家知道了,要“斩草除根”砍脑壳的……

  后来我读书了,随着年岁的增长,懂得的事也就越来越多了。每当我站在朱伯伯的吊脚楼上,望着那滔滔沅水,想起古时封建统治者曾把地居偏远而不服强暴的湘西各族人民称为“五溪蛮”,那末,流域囊括整个湘西,以她的血液滋润人们心灵的这条大河,就应称之为“蛮河”了!我越看越觉得眼下这发源于黔东高原滚滚向东的急流,那惊涛拍岸,浪声震天的雄姿,宛若久困深山老林的猛龙挣脱浑身的束缚,凶猛地扫去拦在身前的重重阻障,历尽艰难,终于冲开了入洞庭、汇长江,奔向大海的路,为此在欢腾着,歌唱着……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不由想用手中的笔录下她那雄浑的旋律,谱上歌词,赞美养我育我,这片古老、神奇、魄丽而曾铺满血迹与泪痕的土地,歌颂那自古以来,为百姓的幸福不惜舍身的志士仁人,激励后来者沿着先辈的足迹为更美好的未来去披荆斩棘;尽管我嫩幼得好似刚出土的草芽儿,且把这愿望比做梦吧,但我深信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随着我的成长,这梦也定会成为现实的!

编辑:郑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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